戏曲要不要用景,又怎样用景的问题在建国初期就正式被提出来了。讨论时续时断,至今一直延续了30多年。持续时间之久,了结问题之难,在国内各剧种中是绝无仅有的。这说明:戏曲用景有它的特殊性,它较之其他剧种用景有更大的难度。戏曲现代剧的用景,就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课题。
从“样板戏”开始。戏曲大量运用写实布景。近年来上演的戏曲现代剧,就我所见,虽不是每戏必“实”,但以“实”者居多。因此可以说,戏曲现代剧运用写实布景,在当前仍是比较普遍的。
姐妹艺术之间互相学习,取长补短,本是好事,应该提倡。然而,在这“对流”中,双方所得结果却不一样。《蔡文姬》等布景,证明话剧确是学到了戏曲的一些精华。而戏曲“学”话剧,却只是搬用了不适用于自己的写实布景样式。 写实布景何以不适用于戏曲?写实布景给戏曲招来哪些问题?当前戏曲多用写实布景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本文想就这些问题,谈些粗浅的看法。
艺术作品是生活的反映。但是,由于各种艺术所拥有的物质材料、艺术手段的不同,其反映生活的方式是各不相同的。大体可分为再现和表现两种。所谓再现与表现,是就艺术形式与生活原形比较而言,艺术形式接近生活原形的,我们称之为再现;反之,则称之为表现。当然,这种区分是相对的。因为在多数情况下,再现与表现不能截然分开。再现中往往有表现,表现中也往往有再现。所不同的,只是各有侧重而已。如,电影(故事片)重于再现;音乐(乐曲)重于表现。即使在同一门类的艺术中,也常有这种区分。如油画与国画,同属绘画,前者是侧重再现,后者则是侧重表现. 艺术的再现与表现,同样也体现于同属戏剧的话剧和戏曲。 一般话剧的表演,从语言到动作,都比较接近生活原形。而戏曲表演却不然。戏曲反映生活,主要用程式,用“虚拟的舞台方法,通过唱、念、做、打,作为自己艺术手段的一种特殊的表现方法。“(阿甲:《再论生活的真实和戏曲表演艺术的真实》)它们与生活,既有联系,更有距离。换句话说,在戏曲舞台上,很少有生活的自然形态,大都是它相当程度的变形。有酒无菜、有杯无筷的喝酒动作和坐着睡觉的姿势等,我们且不去提。单说醉酒。在现实生活中,人在酗酒之后的神态、动作,是不堪人目的。可是,戏曲舞台上的杨贵妃(京剧《贵妃醉酒》)、李白(昆剧《太白醉写》)的醉酒,由于变形的缘故,不仅使人悦目,而且还使人在“醉”中见美。 从艺术的呈现形态来说,再现的艺术,客观因素一般要多于主观因素;表现的艺术相反,主观因素一般则要多于客观因素。例如:在一般话剧的演出中,某一角色倘对同时在场的其他角色产生潜心的看法,只能按生活逻辑,如实地用眼神或动作示意。如果“当演员把观众当做剧中人时,他就突然直接和观众讲起话来“,就是“破坏舞台的真实”,“只会带来一种极端非艺术的效果“(奥托弗立兹‘盖耶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讲话》)。可是,这一话剧舞台的禁忌,在戏曲舞台却是允许存在的。一个角色可以在短暂的时间内,目无同台的另外角色,假设他们不存在,采用“背躬”(“白”或“唱”)形式,把自己的心理活动诉诸观众。表面看,这是不合理的,实质却是很合情的。 话剧、戏曲再现与表现的区别,引来二者布景的差异,主要反映在两方面。
单靠表演,而没有布景给以辅助,要在舞台再现生活,是不会取得理想的效果的。为了达到最大限度地再现生活的目的,就不能不调动布景这一艺术手段。因此,创造生活幻觉的话剧,不单在表演上要把真实的生活当做舞台上的生活,同时也要求布景把生活的真实环境当做舞台上的环境。能当此重任的,只有以写实手法见长的写实布景。写实布景的这一性能,是有其历史渊源的。我们知道,写实布景的故乡是欧洲。那里最早出现镜框舞台,加之绘画透视原理的发现,为写实布景的运用提供了物质、技术的条件。当资产阶级为了自身的利益,要求包括戏剧在内的艺术从天堂地狱返回人间、反映自然时,写实布景就应运而生了。显而易见,写实布景自诞生之口起,就带着再现生活这一特殊使命加入戏剧行列的。迄今多少年来,尽管它不断得到完善,但其使命一直未变。写实布景之所以能肩负这一使命,是因为它能比较充分地描绘生活环境的具体性和历史性(这是其他样式的布景所不及的)。它能在舞台上,最大限度地再现接近生活原形的环境。这就是以再现生活为宗旨的话剧乐于运用写实布景的原因(当然也是机械模拟牛活的自然主义戏剧乐于运用的原因)。
2.两种不同的艺术效果――幻觉与非幻觉。 由于追求不同,手法不同,最后所得的效果自然也就不同。
上述话剧与戏曲从表演到布景的种种区别,归结到一点,就是运用假定性不同。任何戏剧都离不开假定性。但,各种戏剧在假定性的运用上,存在着程度与方式的差别。再现生活的话剧,运用假定性往往出于迫不得已。最突出的是“第四堵墙“不能不拆去,否则观众就无法看戏。它要把假定性压到最低极限。其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在舞台反映生活原形。而戏曲,却是自觉地、大胆地、充分地运用假定性的。剧本的分场结构、表演的虚拟动作、舞美的砌末形式等等,都无一不是以高度的假定性为基石的。尤其值得强调的是,戏曲在运用假定性的过程中,非常重视调动观众的想象。连一些外国戏剧家也能看出“此中三昧”。奥赫洛普柯夫在看完梅兰芳当年访问莫斯科的全部演出之后,竟然要为想象高唱颂歌。他说:中国戏曲正是靠了想象,才“把空无一物的舞台变成茂密的森林,把光秃秃的台板变成风浪滔天的湖水,把一个手持宝剑的人变成一个师劲旅,把舞台上的白日的阳光变成黑夜……“(《论假定性》)。 因此我们不难看出:“戏曲和话剧是两种不同的艺术,从演剧的体系来说,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张庚:《不能抹杀不同的戏剧体系》)。戏剧体系的不同,固然体现在组成戏剧综合艺术的各个方面,但主要是体现在表演上。戏曲现代剧的表演,诚然并不完全同于传统戏,为了反映当代生活,一些旧有的程式已不能用,需要代之以新的程式。但是,总的说来,戏曲现代剧的表演,仍以唱、念、做、打作为自己的艺术表现手段;它反映生活,其表现形态与生活原形仍有一截距离,不是再现,而是表现。一句话,戏曲表演的特征基本未变,戏曲现代剧与话剧仍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把本来不是志同道合的话剧写实布景、戏曲表演,硬行捏合在一起,就难免出问题,起纠纷,闹矛盾。 (责任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