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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西花事小录》与晚清扬州昆曲——兰边零墨之一

时间:2006-07-31 12:12来源: 作者: 点击:




《竹西花事小录》与晚清扬州昆曲
——兰边零墨之一
 
       描写扬州风俗的书籍,以乾隆年间李斗的《扬州画舫录》最为出名。在《扬州画舫录》之后,便几乎举不出多少很有影响的书目来。但是在书海里仔细爬梳一下,也能发现不少罕为人知的书,它们不但记载着若干扬州的地方史料,而且保存了有关昆曲的吉光片羽。晚清时代的昆曲,已经相当式微,演唱既少,文献更缺。但在扬州,依然不乏昆曲传唱者,更有文士将其事迹载之于册。今天看来,这些记载未免失之过简,然而细审其词,亦觉意味深长。
       我读到《竹西花事小录》,大约有十几年了。这是一本记载太平天国战争之后扬州秦楼楚馆渐渐复苏的文人笔记,好像清初的《板桥杂记》一样。这类描写民间底层社会真实生活的文人笔记,我向来有些偏嗜,多年来也搜罗得不少。但像这样专写扬州青楼的笔记,实不多见。作者的名字叫“芬利它行者”,很怪,不知取意若何。记得旧时曾在一本书里依稀查得此公的一条材料,但在写此文时乱翻了一气藏书,却未能捡得。只是忽然想到,梵语里有“芬陀利”一词,亦作“奔荼利迦”,意译为白莲花,不知和“芬利它行者”有无关系。如果真有关系,那么作为一个整天出入北里南曲的放荡文人,竟然以白莲花自诩,亦颇显得可笑。
       《竹西花事小录》的写作时间,据书前小序,记为“薄游广陵,地当兵火劫馀,沧桑变后,人民城郭,市肆街衢,顿改荆榛”,显系在太平军战事爆发之后。序末又署“戊辰冬仲”,则应为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
       扬州历来以歌吹盛,贫家女子常常从小受到音乐的教育。即使是在太平军兵火之后,郑板桥时代的“千家有女先教曲”之风依然不减当年。作者说:
       广陵为鹾运所在,虽富商巨贾,迥异从前,而征歌选色,习为故常,猎粉渔脂,浸成风气。闾阎老妪,蓄养女娃,教以筝琶,加之梳裹,粗解讴唱,即令倚门。说者谓人人尽玉,树树皆花,当非虚妄。
       晚清扬州歌坛的热闹,于此可见。而在扬州女子所学的种种“讴唱”之中,就包含着昆曲。
       现在我们可以看看《竹西花事小录》中提到的那些工于度曲的女子的情况。当时的扬州青楼,号称“八大家”,都是所谓“粉脂荟萃”之地。“八大家”的主人,分别是高二、陈四、高麻子、蒋和尚、小高二、刘三娘、蒋桂珠和熊姓。在他们家中,都养着一些色艺俱佳的青楼歌女。
       如小高二家有姐妹二人,叫做大宝玲、小宝玲,都擅长度曲。其中,小宝玲生得尤为端庄靓丽,“双眸清朗,秀色撩人,工度曲”。她又善于佐客饮酒,连饮数盏,也不致酩酊。大宝玲则“丰肌腻理,素面朝天,不假粉饰,天然入画,引喉按步,宛转琚筵,虽非楚楚纤腰,正不觉环肥为累”。关于这对姐妹花的艺术造诣,作者仅仅用了“工度曲”、“引喉按步”寥寥数字,不免吝啬笔墨,但也表明了她们不但工于声腔,而且也不乏身段。
       小高二家的歌姬,除了大宝玲、小宝玲姐妹之外,知名的尚有不少,如爱珠、春林、喜林、如香、翠香、兰英、玉琴、素云、素娟等等。其中,如香、翠香亦是姊妹俩。“如香貌中资,善讴吴歈,清越有节,略能识字,情词宛转,舌妙粲花”,她擅长的“吴歈”也就是昆曲。妹妹翠香不像姐姐如香那样婀娜,但眉目之间别具一种俏媚。有人招她侑觞,她“一曲当筵,珠喉宛转”,同时“并工踏歌,能演小剧,引喉按步,略有可观”。她演的是什么“小剧”呢?,可惜书中语焉未详。
       明珠不知属于谁家,面目寻常而工于昆曲《弹词》。书中说:“明珠旧名‘小如意’,齿近老凤,貌平平而雅工《弹词》。”老凤是指另一个歌妓王喜凤,初出道时年方十四,举止妖冶,时忽羞涩,眼神摄人,情态天生,“宛似大家青衣”。明珠的岁数既然“齿近老凤”,出道时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她虽然长相一般,歌唱起来据说能够使人“听之忘倦”,可见音乐天赋是很不错的。
       宝珠是高麻子家的歌妓,曾一度在南通售艺,回扬州后依附于高麻子家。她以所谓“风韵”见长。据说她的风韵,犹如“天寒倚竹,翠里生怜,弱柳晚风,姗姗莲步,有林下风气,非复障袖抹肩故态也”。这种刚健清新的风格,也正是清代扬州女子的特色,与苏州女子的文弱娴静有别。关于艺术方面的记载,作者用了这样几句话形容她:“雅工词令,从容酬答,款曲得宜,酒酣度曲,以盏代茗,可称大户,觞政极严,不少假借。”原来,这倒是一位善于唱曲的女刘伶,在酒酣耳热之际引吭高歌一曲,自然大有林下之风。宝珠在扬州不常接客,据说客人一定要见她,必须效《西厢记》粉墙故事。她的长相,据书中描写是“瘦如飞燕,弱不胜衣,鬓影花香,别馀清韵,花丛中目为‘瘦宝珠’,果然‘人比黄花瘦’也”。我们至今仍可藉此想像其丰致。
       高麻子家的粉黛,知名的尚有小云、小素、秀莲、金莲等。秀莲、金莲是姐妹俩,姓夏,“姊妹并工度曲,曼声徐引,听之忘倦”。金莲字云仙,又工琵琶,指音清脆,颇殊俗响,说话时娓娓然,举止尤其娴雅。当时文士,偶听其一席清谈,便有梨花夜雨之感,而与春风桃杏大异其趣。
       陈四家在扬州石牌楼。战乱后,这里满目败瓦废椽,荒草野棘。沿小道蜿蜒前行许久,方能抵达陈家。陈家有歌姬六七人,享誉一时的是巧玲、双玉。巧玲擅唱情词款曲,软语昵人,嫣然作态,令人心醉。还有一位双珠,年方二十许,“以讴名,一曲明珠,时称罕比”。又有一位金玉,年将及笄,“亦以善讴得名”。此外,尚有玉蝠、倩秀两位歌女,“楚楚可怜,技艺亦可观,论者谓胜于二玉”。
       值得一谈的是玉蝠。她姓陈,清江人。从前扬州青楼中,多有从苏北里下河一带买来的女子,玉蝠大约也是属于此类女子。据书中另一处记载:“清江陈玉蝠,为曩时花榜殿军,往在海陵曾见之。工讴昆山曲子,套数极多。言谭斐亹,竟日不倦,故是老宿、后辈所不及也。住蒋家桥,闻有主者,不复可往。”她曾经是“花榜殿军”,其容颜不消说自当十分美丽。而所工昆曲,“套数极多”,则尤为晚清扬州曲坛中之翘楚。她住过的蒋家桥,地名至今仍存。可惜对于这样一位女曲家,我们很难对她有更多的了解。
扬州歌妓之多,是因为扬州社会有此种大量的需求。而众多的歌妓,需要相应多的曲师——也即“乌师”来教曲。扬州的“乌师”在清代中叶,多来自苏州,这在《扬州画舫录》里曾经说到。但到晚清时代,扬州大约不再有从苏州来的曲师了,而转由当地曲师来教曲。他们的水平与苏州曲师相比,自然会有差距。书中说:“陆素香,曲子师之女。旧在三径草堂,貌中人,技能粗具。”曲师之女,尚只如此,则曲师之水平,可以揣想。
       晚清扬州所唱的昆曲曲目,作者提到他有一位名叫学圃的朋友,精于曲子数段:“学圃客至自淮西,清讴素擅,引宫刻羽,曲尽其妙。柳枝庵小集,酒酣耳热,引喉高唱《关大王训子》、《赵太祖访雪济师》、《伏虎》诸剧,兼及生旦家门数曲,音节谐和,高下抗坠,各得其宜。”由此也可以略知当时扬州曲坛鳞爪。
       扬州青楼所唱,并不全是昆曲,更多的都是些俗曲。作者说:“古人千金买笑,而今则缠头之赠,有赏其工于哭者。南词中如《哭小郎》、《哭孤孀》之类,向为江北擅场。二八佳丽,往往专能。”《哭小郎》在《扬州画舫录》已有记录,亦称“小郎儿曲”,属于扬州清曲曲目。《哭孤孀》也许就是扬州地方戏中的《小寡妇上坟》之类,流行的时间似乎已经不短了。此外又有歌妓善于“巾舞”,“其曲有《独上小楼》、《独对孤灯》诸则,并皆情致缠绵,虽非白雪阳春,大率昵昵儿女语,加以金莲贴地,瑶佩飞云,楚楚腰肢,氍毹回转,倍觉情文相生。玉蝠、大宝珍、王喜凤最擅胜场,馀亦有专工者。殆亦巾舞之滥觞欤?”
       晚清扬州歌妓,大多仿效苏州装束,同时又加上一些扬州的特点。这种特点反映在她们所唱的昆曲方面,也不免在坚守昆曲固有传统的同时,有些“扬州化”。书中一方面说到扬州歌妓的唱曲水平之高:
       间有工昆山曲子者,渭城杨柳,恍操南音,不致秦声,增人忉怛。三五女郎,类工调噱,儇利便捷,啭若春莺,能令游子荡心,老成醉魄。酒酣耳热,促坐合尊,香鬓厮磨,兰言徐款,斯时非柳下季恐不胜坐怀矣!
       但是,书中同时又说她们所唱昆曲已与正统唱法有别:
即有名工,亦非昆山本色。分刌合度,良非易言。三月广陵,竟嗟绝调!
       我以为“亦非昆山本色”数字,最值得思量。这里的本意,是批评她们所唱的昆曲,已经不是“真正的”昆曲。但从另一方面理解,“扬州化”了的昆曲,说不定正是所谓“扬昆”存在的证据。
《竹西花事小录》,以《香艳丛书》本最为易得。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六篇《清之狭邪小说》里谈到描写妓女的小说时,列举了许多例子,特别提到“扬州,吴门,珠江,上海诸艳迹,皆有载录”。他所指的,就是芬利它行者的《竹西花事小录》、西溪山人的《吴门画舫录》、支机生的《珠江名花小传》、王韬的《淞滨琐话》等等。这些“狭邪小说”,以前往往只为小说史家重视,其实里面的昆曲史料倒应当更引起戏曲史家的关注。


(责任编辑:水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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