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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八十二岁了，身子骨还挺硬朗的，一年到头难得有几次感冒发烧的小病。大概身体的零部件忍受了几十年的磨合锻炼，早就习惯了按部就班地工作了吧。但奶奶的眼睛不太好，要是闲在家里没有事做，上下眼皮也就跟着拉拉手，主动休息了。天下的事儿说来奇怪，我奶奶这眼睛，唯独在两件事上算是争了一口气，总是表现得精神抖擞。一是每天吃过午饭后，坐上了牌桌，眼睛就正常上班了，没有丝毫的勉强。二是奶奶看戏的时候，我们村子里的老年人大都喜欢看看扬剧，虽然没法欣赏它的种种艺术性，可他们就是爱看爱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逢到奶奶晚上有戏看，眼睛就受苦了，不但下午要坚持工作，晚上还得免费加班熬夜。

前几天我在单位听同事说镇上有一大户人家老太太作八十大寿，儿孙们预备请一班扬剧来镇上表演，热闹热闹。老太太的二儿子在上海开了几班理发店，发了点财，已经放出话来，要请扬剧名家李开敏来助助兴，唱它几出戏，好像是演什么狸猫换太子的戏。当时我也没把这当回事，这年头，爱挣钱的但凡有一点门道都忙活去了，享受生活的昏天黑地地在四方城里驰骋冲杀，十荡十决，没见谁真正闲在家里没事做，谁有这闲工夫去看扬剧，一坐几小时的。再说了扬剧这东西，虽说是个有影响的地方戏种，但是在我们眼里，演来演去就那么几出戏，听来听去好像一个调。当然李开敏的确是个名角，连我这个不听戏的人也知道，可我从奶奶那儿知道她已经年过半百，想必是廉颇老矣，为了永葆艺术青春，为了努力丰富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不得不努力加餐饭。 “天气再冷，估计也挡不住老头老太太的热情哪！”不知哪位插了一句话。我觉得有道理。钱锺书老先生说老年人谈恋爱就像是老房子失了火，无药可救，那么同理，老年人爱上扬剧，天冷又算什么呢？毕竟谈恋爱和看扬剧同属于精神生活范畴，精神生活一向都很重要。上次我奶奶过八十大寿，我爸爸他们弟兄三个花了两千多块钱请了几个扬剧团的演员来搭台唱戏，前前后后几个庄子的老太太都来了，听得乐呵呵的。

下午我刚回到家门口，奶奶已经来了。她穿着八十年代流行的雪花尼大衣，那是几年前我爸爸给奶奶改做的。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看着看着，我一下子觉得奶奶虽然没有什么病，但也好像老了许多。妈妈对我说，二爷骑三轮车送奶奶来的，听说镇上有扬剧要演。妈妈早就打听好了，暖寿和正日这两天下午晚上都有演出。奶奶问我和她孙媳妇，你们去看看，李开敏来演啊，唱的好听呢。我们说你们去吧，我们就不去了，家里还有点事。我妈一听笑了，对奶奶说，现在的小年轻谁看扬剧啊？别喊他们了，我陪你去。晚上老婆躺在床上对我说，看扬剧还不如躺在床上看看电视，我们爱我们的萝卜，他们爱他们的青菜。

戏下午两点开始演，就在离我家两百多米街道的老会堂里。奶奶和妈妈说早点去，好拣个好位子，看得更清楚些。她们一点半不到就去了，我很有些不以为然。到了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她们回来了，奶奶气喘吁吁地爬到四楼叫门，我从床上起来开了门，问她戏演得怎么样。奶奶说蛮好玩的，那个穿红袍子的年轻人唱的很卖力，脸上全是汗。一共演了七出，晚上还有，还得早点去。我听了奶奶的话，突然之间也觉得有点高兴，觉得如果镇上能时不时地演几出戏，对于老年人来说的确是件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