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根芦柴花——记戏曲作曲家赵震方
野 人
江堤脚下盘根生, 秋风摇曳芦柴花。
芦柴花,据说长江下游的靖江开得最盛。因为靖江出了个著名的戏曲作曲家赵震方!
就凭这两句话,赵先生一定骂我不怀好意。是的,把赵震方比作芦柴花确实委屈了他。大凡赞颂名人,女士比作牡丹、杜鹃、海棠……,先生比作青松、翠柏、墨竹……。我把赵震方比作芦柴花,并没有贬意,因为赵先生与芦柴花委实形神俱似。
赵震方长得瘦瘦长长,因青春发育期营养不良,体重不能“达标”,若是走在旷野中,风级稍大一点他就会身子打晃,此谓与芦柴花的“形似”。
至于赵震方与芦柴花的“神似”,三言两语焉能道尽。事长纸短,本文也只能简述如下:
一、像芦柴花一样,不管江边河畔,都能深深扎根!
59年前,赵震方在靖江乡村的一间茅草屋里呱呱坠地。他的第一声啼哭,也许就决定了他与音乐的不解之缘。当时他父亲说:这娃儿将来是唱戏的,连哭都哭得有调子……。父亲的话只是一句戏言。不过,我理解当时父亲能从赵震方的哭声中听出“调子”,分明是贫穷拮据的生活心境与刺人心肺的哭声产生的共鸣。
在玉米汤、红薯饼的滋养中,赵震方成了一个顽皮的少年。贫困饥寒的生活教会了他上树抓鸟蛋、下河摸鱼虾、拔毛针、采桑果、打野鸭、捉田鸡……。只要能驱赶饥饿的事他都能“别出心裁”。然而,人活着不仅仅满足填饱肚皮,一个偶然使赵震方开始懂得了对精神生活的追求。
有一天,村子上来了个放映队,电影的片名和故事赵震方全忘了,而影片中的一个细节改变了赵震方的一生:一个少数民族的青年,为了向他心怡的姑娘求爱,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儿放在嘴边,吹起了美妙动听的乐曲。赵震方被那优美的乐曲深深打动了。第二天,他跑到芦柴丛中,撕下一片芦柴叶就吹,怎么吹也吹不出调子。芦柴叶撕了一根又一根,还是吹不出调调……。芦柴叶把赵震方稚嫩的嘴唇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殷虹殷虹……。
赵震方没有因失败而气馁。曾经看到过大人吹竹笛,他眨巴眨巴小眼睛,砍下一截芦柴杆,打通中间的杆节,然后在芦柴杆上戳了几个不规则的小洞。他鼓足了气吹起来,嗨!居然响了!赵震方欣喜若狂,吹着五音不全、七调不准的“芦笛”满村子飞跑,赢得了多少同龄孩子羡慕的目光。
赵震方平生的第一件乐器—自制的“芦笛”,陪伴着他读完小学,走进中学。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他更换了一支正规的竹笛。那根竹笛以及竹笛发出的动听悦耳的旋律,招来了了不少高中女生的青睐。
“笛子吹得再好,吹不出粮食,吹不出油盐酱醋……”这是赵震方高中毕业后,父亲对他说的话。
是的,吹笛子不是生活的全部。等待赵震方的是挑粪、挖河、耙田、罱泥……。赵震方本来就长得纤瘦,重体力的农活压得他气喘吁吁。可赵震方又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在河工工地上,他挑上一百多斤的担子,一天来回五六十趟,至今赵震方的肩上还残留着一个硕大的肉瘤。
如果说超负荷的重体力劳动,赵震方还能承载。那么,让赵震方最不能忍受的是,农村荒芜寂寥的精神生活。
他决定走出去!走出去闯世界!他勉励自己,要像芦柴花一样,只要有土,在哪里都能生根。
二、像芦柴花一样,不管天阴天晴,都能长出绿叶!
外面的世界何等精彩!在那个年代,高中毕业生,相当于现在研究生学历。智慧的赵震方深深知道自己的价值,他不会随意“贱卖”自己。他谢绝了很多足以让他解决温饱的工作,在城里“流浪”着、等待着……。终于有一天,泰州淮剧团招收学员的广告,把他引进了考场。凭借他多年吹奏竹笛的基本功,他被泰州淮剧团正式录取了。
赵震方是个善于思考的人,智慧中夹带着农民特有的狡算。他虽然被分配在剧团乐队吹竹笛,但他知道,这个饭碗还是不牢靠。他参悟出了一个道理,不管在哪里,劳动有“可替代性”和“不可替代性”的差别。吹竹笛的人很多,只要哪天来了一个吹得比他好的,马上就会把他替代掉。要想捧牢剧团的饭碗,必须有一个不可替代或者难得替代的岗位。赵震方的想法用现代的话就是“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最终让赵震方选择了作曲。
赵震方的这一选择是他终生无悔的!从此,他用自己微薄的收入,自费到上海淮剧团、江苏省淮剧团拜师学习;从此,他走乡串村,过桥摆渡,寻找老艺人采风;从此,他挑灯伏案,鸡鸣弹弦,记录整理着淮剧音乐的瑰宝……。一字腔、叶字调、穿十字、南昌调、下河调、淮悲调、大悲调谙熟在胸;蓝桥调、八段锦、打菜苔、柳叶子调、拜年调如藏家珍。他用高亢激越的“淮调”、委婉细腻的“拉调”和旋律流畅的“自由调”三大淮剧曲系在心中编织起一幅幅美妙神奇的锦缎。
如果说赵震方在此前是为了“饭碗”选择了作曲,而经过几年淮剧音乐的熏陶,他已经忘记了“饭碗”,忘记了那个“可替代和不可替代”的“危机感”。他把音乐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他产生了从“为生存”到“为艺术”的飞跃,他完成了一个农村娃子到艺术家的“涅磐”……。
小荷才露尖尖角,一曲《刘贵成私访》让赵震方在淮剧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剧中的经典唱段“小毛驴”在江淮大地家喻户晓、老少哼唱。赵震方虽然品尝到了成功的甜蜜和喜悦,但他没有满足,他认为一个艺术家没有扎实的理论支撑,只能是无杆之叶、无根之花。他要再一次冲出去,实施人生的第二次“突围”。于是,他带着渴望走进了南京艺术学院、带着梦想走进了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
在几所高等学府的进修学习,使他感受到了艺术的美妙和戏曲音乐的博大深厚。艺术是一杯美酒,喝醉了一辈子也醒不过来!
赵震方醉了!
在地方戏曲不景气年代,不少戏曲人“改行”、“转业”、“触电”……。而赵震方却“醉醺醺”地思考着:戏曲,戏曲,没有曲哪有戏?可是老掉牙的旋律、近乎于“催眠”的节奏、单调的乐队伴奏……能在充斥着电影、电视、网络、流行音乐的环境中生存吗?淮剧音乐需要改革!需要发展!需要提高!
不知天高地厚的赵震方,凭借他丰富的生活积累加之坚实的理论支撑,大胆地对淮剧音乐进行了革命!他不仅把“和声”、“咏叹”、“多重节奏”等西洋音乐的手法揉进了淮剧。还把“流行音乐”、“通俗音乐”的元素掺入了戏曲……。使古老的淮剧音乐,洋溢着崭新的时代气息。
《鸡毛蒜皮》、《祥林嫂》、《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几部戏的成功,赵震方名声大震。震方震方,名震四方。于是,上海淮剧团、江苏省淮剧团、盐城淮剧团……邀请函络绎不绝。于是京剧、锡剧、淮海戏、黄梅戏、扬剧、音乐剧、歌剧……众多剧种的稿约不断。十余年,赵震方先后为各剧种各剧团完成了大大小小一百多台戏曲音乐的创作。
赵震方的第二次“突围”之后,产生了第二次“腾飞”。正像芦柴花一样不管天阴天晴,总能长出厚厚的绿叶。
三、像芦柴花一样,不管风霜雨雪,都能挺直腰杆!
赵震方是个人才,领导岂能不重用。那些年,赵震方在泰州淮剧团当过团长,当过书记。纷繁的行政工作占去了他大半精力和时间。这对创作旺盛期的他来说,是无奈,是遗憾,是损失。
生活的风霜雨雪接踵而来,短短几年间,先是母亲撒手人寰;悲痛尚未驱散,手足兄弟抱憾早亡;接着是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仙游西去……。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使赵震方一下子老了许多,本不粗壮腰杆更瘦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赵震方还没有从悲痛的阴霾中走出,妻子接到了“下岗”通知。可爱的女儿还在大学求学,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着赵震方一个人扛着。
面对生活的无情,赵震方的腰杆虽然瘦了,但没有弯,还是那样挺直挺直!
其实,凭赵震方在戏剧和音乐界的名望,要解决家庭的生活之困不是什么难题。当代社会,不少家长把孩子的音乐教育不切实际的放大、膨胀。拜一个音乐老师都是重金束脩。赵震方有几个学生都在办“音乐辅导班”,一年的收入少则七八万,多则十几、二十来万。
赵震方不是没有想过这条开满鲜花的路。可他是个负责任的人,一旦带了学生,他就要全身心地扑在学生身上,而无暇顾及创作。
他离不开创作,离不开他热爱的戏曲音乐事业。他人在泰州淮剧团,可心里装着与他长期合作的几十家剧团。剧团需要他,他离不开剧团。
因困难而思考,因思考而抉择。
赵震方作出了一个别人不能理解的决定:他不但没有办“音乐辅导班”,而且辞去了泰州淮剧团党支部书记的职务。住在29平米的“家”中潜心养“蝌蚪”。
有人说他蠢,他说:一个戏曲音乐家,不仅仅属于一个剧团、一个剧种!
四、像芦柴花一样,不管世人褒贬,都能花絮飞扬!
赵震方的第三次“突围”引来了不少闲言,有人说他为了名,有人说他为了利……。到底为了什么?天知道,地知道,赵震方自己知道!
能受天磨真铁汉,不招人忌是庸才!爱说不说。
现在,赵震方已被扬州扬剧团聘请为音乐总监。
现在,每逢全国、省、市新剧目汇演、调演、展演,赵震方分身有术,能同时完成六七台大戏的音乐设计与创作。
仅仅2009年江苏省优秀新剧目评比展演,十八台剧目中,赵震方获得三个优秀作曲奖、两个优秀配器奖;由他指挥的乐队,两个获得优秀伴奏奖、两个获得伴奏奖。
赵震方迄今到底创作了多少作品?获得过多少奖项?赵震方自己都没有统计过。不过,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的作品在社会中的影响。
我不是一个戏曲人,仅我知道的就有:舞台戏《吴承恩》、《鸡毛蒜皮》、《韩信》、《太阳花》、《唢呐声声》、《板桥应试》、《一江春水向东流》、《祥林嫂》;戏曲电视剧《买官传奇》、《双玉蝉》、《十把穿金扇》;还有很多很多的唱片、盒带、DVD光碟;还有很多很多论文、评论、杂谈……散见于各种报刊杂志。
赵震方是一杆芦柴花!
赵震方的作品是一朵朵芦柴花!
在赵震方芦柴花的世界里,拔根芦柴花带回家,很有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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