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春版《牡丹亭》到新版《玉簪记》,再到“‘校园版’《牡丹亭》昆曲工作坊”, 白先勇的昆曲义工之举屡屡见报。记得白先勇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一次讲座中被人问道:《牡丹亭》之后,有哪一部戏具备打造的前景?白先勇答道:《玉簪记》!白先勇真是言必行、行必果,不久就推出了新版《玉簪记》。而之前在北大,“昆曲工作坊”的开办也同样是个预告,据悉,此项活动为“北京大学白先勇昆曲传承计划”的重要板块,相信以白先勇的办事效率,《牡丹亭》“校园版”应该不会流产。 俞玖林、沈丰英主演的青春版《牡丹亭》走俏之后,不仅为江苏省苏州昆剧院开辟了良好的市场,更为各团体的老戏新制提供了新思路,举其要者,如江苏省昆剧院的精华版《牡丹亭》、青春版《1699桃花扇》,苏州昆剧院的顾版全本《长生殿》,北方昆曲剧院新编《西厢记》,南北昆剧院团合演的四本《长生殿》等;次者,有浙江昆剧团园林版《牡丹亭》、皇家粮仓的厅堂版《牡丹亭》、中日版《牡丹亭》等。对上述戏码进行统计分析,其结果是:各戏缀以“版”者居多,各“版”戏,又以《牡丹亭》最红。鉴往而知来者,“校园版”牡丹正在孕育花蕾。 我曾和友人开玩笑说:不知是昆曲养活了《牡丹亭》,还是《牡丹亭》养活了昆曲。文艺友人正言之:“昆曲唯美,《牡丹亭》那‘生可以死,死可以生’人间至情则与三光而永光。”《牡丹亭》的“保鲜”话题简直让人回避不得。某次,戏剧史论专家马也在课后与我们聊天,也偶然言及《牡丹亭》,他迥乎公论之说,使得一二学友摸不着头脑,其中有可爱女生扯扯我的衣角,偷偷问我:“《牡丹亭》怎么没有爱情?” 《牡丹亭》的爱情童话着实蹩脚。就拿其中最为经典的折子戏《游园惊梦》而言,少男少女初见欢会,在原文里,男生说:“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大概有些昆曲名家已隐约察觉这样的爱情表达不很妥当,遂改为:“姐姐,咱一片幽情,爱煞你呢!”幽者,隐也,隐蔽的东西,无可名状,摸不着,含糊其辞,只能任人揣度,也可以文饰为朦胧美,然着一“闲”字,意味便立刻不同了,龚定庵有句:“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衷。”“闲”“偶”并用,好极!好极!浪子之态,跃于纸上,所谓少年薄幸,偶涉烟花,正是闲情的鼓动。汤显祖笔下的至情也纯由闲来,作为明儒,汤的虚空与自我牴牾在此微露真容,这点不容他忽悠!同样,高濂的《玉簪记》则更多地继承了《西厢记》的浅薄,对此,俞振飞传达得真好。俞在耄耋之年尚与张娴老太录制过该剧的《琴挑》一折,二老虽声气已衰,但俞饰潘必正借琴叙而挑逗尼姑陈妙常的一个眼光、一个神态仍那么恰到好处,把“闲步一回”的书生色相刻画得细致入微。两部剧,两对男女,爱情发端是那么的相似,真堪贻笑大方。王国维说得深刻:“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见《人间词话》)《牡丹亭》、《玉簪记》正好迎合了当下国民脆弱而柔靡的感情状态,也暗合了情色艺术的消费逻辑,不过,白先勇偏爱这两部戏,尤其偏爱《牡丹亭》。 明清昆曲盛行,台湾戏曲史论家曾永义还将“昆曲化”作为南戏向传奇过渡的一个标尺,可见昆曲离不开传奇。至于《牡丹亭》一剧是否为昆腔而作,学界众说纷纭,但该剧在后世成为昆曲著名剧目则无疑,故视其为传奇作品也是无妨的。那么“十部传奇九相思”是否能够彰显昆曲艺术的全部精神? 当然不能! 历史上,首次为昆腔创作的《浣纱记》也是爱情剧目,传说中范蠡、西施的感情内涵在梁辰鱼的笔下则显得格外厚重。范、施以家国为念,相爱而不能,至于吴国破灭后,西施因肉体不复纯洁而踟蹰之际,范蠡又慨然与之接续前缘,而当文种等人尚留恋爵禄时,范蠡、西施则又放眼业已平复的五湖陈迹,杳然泛舟隐去,此等出入尘寰之举,非有大的生命体悟而不可为。同写爱情,《浣》剧与《牡》、《玉》二作孰高孰低,青眼可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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