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最初的记忆中,就是三岁的那年冬天,在村南的小树林旁看的那场扬剧。虽然脑子里的影响很模糊,但我隐隐知道了“老法海”是个坏家伙,因为他欺负了可怜的“白娘娘”。
我生长在江都农村,是奶奶一手带大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扬剧在乡下很火,经常可以看到搭台子唱大戏的。大人小孩都爱看,因为没有什么娱乐项目,除了看电影,就是看戏了。奶奶很爱扬剧,那时候爷爷还在南京工作,所以,几乎都是奶奶带我去看戏。如果离家不远的话,她就背我或者扛我;路程远了,就用独轮车推我。我爸妈也是铁杆扬剧迷,爸爸在乡镇府的宣传部门工作,他和妈妈更多的是去大会堂看戏。十一岁之前我没跟他们进过大会堂,因为我更喜欢跟奶奶在一起看戏。而且我还觉得坐自行车没有坐独轮车安全,舒服;更重要的是:我坚信“大头爷爷”不会在大会堂里卖“羊耳朵”,“陈哑巴”也不会去那儿炸麻团。
一个个白天黑夜,寒来暑往,我跟着奶奶看了多少场扬剧?我也数不清。说实话,那时候小孩子跟着大人看戏,纯粹是觉得好玩,不会用心去欣赏。不是爬戏台子就是到处打闹;安稳一点的只要有根油条就可以搞定;最好的就是趴在大人腿子上睡觉。这几种角色我都经历过。可话又说回头,毕竟也看了那么多的戏,也就渐渐知道了一些,比如:祝枝山是个觑觑眼,郑小娇的晚娘把她手臂剁掉了,小方卿的表姐送给他一个包袱,秦香莲有两个宝宝;但更多的还是不解:“李毛”拿什么换的“菜籽”?哪个人要买陈英的水?唱戏为什么要捧“三斤坏棉花”(三请樊梨花)上去?英台是个女的,山伯为什么要喊她贤弟啊?
不懂归不懂,但我们还是觉得很好玩,有时候还秀一把。我家西头的河边有一户人家,男主人中年丧偶,抱养了一个女儿。男主人要起早贪黑地贩卖蔬菜,所以他家的小院就成了我们伙伴们常年”承包“的活动基地。她能提供”舞台“,”服装“和”道具“,再加上年龄最大,自然成了我们这个”剧团“的”团长“兼”总导演“,绝对的女一号!
一个夏日的午后,我们决定演一场《孔雀东南方》,也就是一场结婚的戏。大家先给我们”剧团“的一个”实习演员“化妆,用锅底灰和雪花膏给他涂个”三花脸”,我们都不清楚,结婚要“三花脸”干什么?反正觉得好玩,就画上了。“三花脸”没有反抗,也许他很明白,这总比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的“圆木窝”里强多了,弄不好屎尿都在身上。因为他父母也在外做蔬菜生意,只有姐姐带他玩,他姐姐是我们“剧团”的“当家花旦”,有一定的实力。
“团长”安排“三花脸”的姐姐做“小姐”,要我做“公子”和她结婚。我觉得这比从我身上扒光了衣服还要难为情,我死活都不干!这时有两个男孩子争抢着要做“公子”,可“团长”不干了,嫌他们“五官不端正”。最终由“团长”亲自上阵,反串小生。大家都用红纸沾水把脸涂了个通红,大多是“丫鬟”“家院”之类的角色。“小姐”提出意见:说我不服从领导的安排,让我演“祝枝山”,大家都知道那可不是一只什么好鸟,掌声通过!可我很纳闷:祝枝山跑到《孔雀东南飞》里干嘛?“团长”发话道:你就打更吧!让祝枝山在《孔雀东南飞》里打更,“团长”真有才!大家也给我涂上黑锅灰和雪花膏,还要给我套上“团长”爸爸的脏衣服,我又不干了。“团长”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去告诉毛主席!我真害怕了,搞不好伟大领袖真来找我谈话,干就干吧!人家洞房我打更,谁叫我是“组织”上的人呢?总比跟一个女的“结婚”好受多了。“三花脸”一脸傻笑地看着我,“团长”没有给他派什么活儿,根本就无法安排,因为他现在连路都没走稳,话都讲不清。
大家点了红烛,“夫妻”二人拜了花堂,掀了红盖头,戏总算是演完了。可大家还觉得不够尽兴,于是就把“团长”家过年唱麒麟用的锣鼓家伙翻了出来,一阵猛敲狂嚎!庄上的大人以为哪家失火了,吓了个半死,纷纷从午睡中惊醒,河对岸也游过来好几个。众人跑到现场一看,哄堂大笑,这场景可比戏台上精彩多了!可是没多久,“团长”家招了个上门女婿,另外两个大一些的女孩也进了乡里的纺织厂学徒;三大“常委”一下子都辞职了,党都不领导我们了,“剧团”自然就解散了。第二年夏天,“团长”生了个男孩,那一年,她才十六岁!
有一天妈妈从外婆家回来,带了很多零食叫我去吃。在我吃东西的时候,看到妈妈神采飞扬:“我今天看见苏春芳了,她不光戏唱得好,人也很好看!”她和爸爸谈的是眉飞色舞。我很疑惑地看着他们:苏春芳是谁???
说起我的外公外婆,他们一大家子也都是扬剧迷。有一年冬天,奶奶有事,妈妈就把我送到外婆家过了几天。巧的很,姨妈家的庄上来了个扬剧班子,我又跟着外公外婆看了几场戏。姨妈家离外婆家不远,也就相当于从解放桥到跃进桥之间走个来回,晚上看完戏,我们祖孙三人一起走回来。
那个晚上很冷,三个人裹紧了棉衣,为了看戏,扛得住!在演出的时候,我发现演太监的小男孩的 手很脏,黑乎乎的,好像几个月没洗了;就忍不住趴在戏台前大声笑他的一双黑手,。散场后,他居然跑过来要打我,外婆他们赶紧护着我,把他哄走。那个小男孩真的很小,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也许他那时候还不明白—“观众就是饭票”这个道理。这一晃都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那位不洗手的哥哥如今还在不在扬剧界混?
回来的途中,我们要经过三舅家的小卖部。在皎洁的月光下,远远就看见我的小表姐冻得瑟瑟地站在路边。走近后外婆问她:“小娟,你怎么还不睡觉啊?”小表姐递给我两包香瓜子,嘴唇发抖:“我爸爸叫我在门外等你们,如果不把这两包瓜子给他,就叫我别回去睡觉。”小表姐是个标准的小美女,可是我分明看见她那粉嫩的小脸蛋冻得像紫萝卜。
三个人洗了洗上床,外婆问我:“今晚的戏好看吗?”我实话实说:“那个桃花女嘴里的牙都掉了,都跟你一样了。”内向的外公哈哈大笑:“连孩子都晓得我们老了!”外婆叹息道:“都七十多岁了,能不老吗?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外公外婆已去世多年,姨夫姨妈也都不在了 ,我有时候还真想他们!
到了八十年代的中后期,农村的扬剧市场逐渐萧条了下来,搭台唱戏的场景越来越罕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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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扬剧的故事 之(一)儿时记忆 原文参考:http://www.yangju.cn/article/xmwj/2011/1012/16377.html
我和扬剧的故事 之(二)乡间田头 原文参考:http://www.yangju.cn/article/xmwj/2011/1013/1638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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