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成：百年扬剧掌门人
吴小抿
初冬的下午，冷雨敲打着扬州市艺术学校的玻璃窗，简陋的排练厅内却是热火朝天，一位老师正给一帮半大的孩子排练。排的是《白蛇传》。一招一式，吐词换气，教的认真，学的专心。这位老师就是艺术学校的校长李政成。不过，他更加广为人知的另一个身份是扬州市扬剧研究所所长，当红的文武老生兼小生。李政成受益多师，京剧名家隗慧虎、岳小亭、周洪武，扬剧名家姚恭林，昆剧名家柯军、黄小午都给了他许多教诲和指导，他还虔诚地拜京、昆、梆表演艺术家裴艳玲为师。融汇各派、自成一家的李政成，近十年来，将梅花奖、文华奖、白玉兰奖，一位戏曲演员能拿的所有大奖，尽揽怀中。他被评为江苏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被录入文化部艺术人才中心高级人才库。前两年，又被任命为扬州市文广新局副局长。有了这样的带头人，扬州市扬剧研究所也登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谓人才济济，好戏连台。
“我从出生起，就要一辈子与戏结缘”
熟悉李政成的人都说，他有戏缘，他就是为戏而生。他自己则说：“从牙牙学语时，我的生活就泡在戏中了。”
李政成出身于梨园世家，父亲李学宽、母亲李开敏都是老一辈扬剧表演艺术家，母亲更是红透了天，苏沪皖一带有数不清的戏迷。因此，李政成说：“我睁眼看到的世人，就是生旦净末丑；我侧耳听到的声音，就是宫商角徵羽。我从出生起，就要一辈子与戏结缘”。
如果不是1976年那场大地震，李政成也许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因为防震抗震，李政成一家住到了扬剧团的防震棚里。李政成当时正在上小学二年级，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就溜到排练厅，边玩边看演员们练功，看导演排戏。男孩子爱舞枪弄棍，有时也上台模仿演员，翻翻跟头，耍耍花枪，还真像那么回事。那一阵排的戏是《蝶恋花》，母亲演的杨开慧。戏中还有个娃娃角色，毛岸英，戏份虽不重，却贯穿始终。但是毛岸英的扮演者始终进入不了角色，导演就跟他的母亲说：“不如让你家‘小二子’来试试？”父母都不同意，唱戏是个苦差事，他们不愿意儿子也吃这口饭。但是李政成来了兴致，缠着母亲说：“你让我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我不行？”一试之下，演活了毛岸英，乐坏了导演，团长张建中说：这小子是块唱戏的料！从此，李政成就成为了扬剧团的年龄最小的一位演员，开始拿工资，算工龄。那一年，他才8岁，谁能相信，今年44岁的他，已有了37年工龄？别看他年龄小，剧本上的字多数不认识，他却能把台词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别看他年龄小，有一件救场的“壮举”至今还被人们津津乐道。《蝶恋花》中有一场戏，某角色在后场喊一声“卖砂罐嘞……”然后上场。偏偏那天演员在后台聊天，忘记该他上场了。这时小李政成正在候场，左右一看，咦，怎么某人没来？眼看就要“误场”了，他急中生智，赶紧喊了一嗓子“卖砂罐嘞……”那位演员听到后，急急忙忙从后台赶上了场。谁也没想到，这惊险一幕，竟是娃娃兵救了场。更没有人能想到，很多年后，李政成又一次救了场，带领剧团走出低谷。那是后话了。
“我的人生梦想，永远只在舞台之上”
1981年，李政成12岁，扬州文艺训练班招生，他开始了7年的科班生涯。在学校里，他主攻武生。十几岁的男孩子，对咿咿呀呀的唱没兴趣，倒是一拿起刀枪就浑身来精神。练武就得吃苦。李政成不因为自己是李开敏的儿子就觉得高人一等，老师也没有因为他是李开敏的儿子就对他放松要求。从小目睹父母刻苦练功的他，知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
在校7年，他年年是“武状元”。出了校门到扬州团，他依然不要命地练。他曾经数次因练功受伤。16岁在学校时，他先后两次足部大筋断裂。25岁时，在上海演出《汉宫惊魂》，摔成腰椎骨折。当时，上海的一位骨科专家认为他能愈后下床走走就不错了，但这辈子将与舞台告别。不能上台演戏，这对李政成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不行，我要挺住，我要重新回到舞台！这个信念支撑着他，躺在床上三个月之后，他以惊人的毅力开始了康复训练。信念创造了奇迹，他那矫捷的身影终于再一次出现在舞台上。
现在的李政成，文武昆乱不挡，是扬剧的领军人物，戏迷眼中的“扬剧王子”。谁能想到，他曾在剧团跑了8年龙套。扬剧以文戏为主，戏校里的“武状元”到了剧团却只能坐冷板凳。那种龙困浅滩、虎落平阳的感觉，让李政成惟有仰天长叹。那时候的他唱通俗歌曲已很出名，他到乐队担任主唱，当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他竟有些恍惚，他仿佛置身于扬剧舞台之上。也曾有企业许以10万年薪，让他离开剧团，而那时剧团工资每月才200元。一面是诱人的高薪，一面是难以割舍的扬剧舞台。李政成面临着艰难的抉择。这时，新任的扬剧团团长找到他：为扬剧吃过那么多苦，就甘心这么放弃了吗？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句话激起了李政成的万丈豪情：我的人生梦想，只能在扬剧舞台上呀！他回到了剧团。幸运的是，那一段歌手经历也将他的嗓子打磨得圆润悠扬。
他很珍惜这种代价昂贵的回归。既然选择了回来，就向着梦想出发。回到剧团后，他接到的第一个戏是文戏《狸猫换太子》，他主演“站定了表演”的陈琳。李政成凭借高亢清脆的嗓音与细腻到位的表演，获得了大家的认可。大家突然发现，原来李政成是能唱的。从此，文戏不再是他的软肋。从此，他逐渐担起大任，主演了一系列大戏，越发用心磨练自己的唱功。他常常把戏服、髯口带回家，与同是扬剧演员的妻子一个一个动作、一句一句唱词地细细琢磨。妻子为了成全他，包揽了几乎所有的家务活。妻子说他在家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唱，甚至坐在马桶上也能一唱就是很长时间，活脱脱一个戏痴。李开敏的“李派唱腔”特别讲究吐字、换气、偷气、运气，而且擅长运用小腔表现人物感情的跌宕起伏。母亲的遗传也让李政成在行腔上有一种特别的天赋。以武见长的李政成，经过自己的刻苦磨练，终于成了能文能武的多面手。现代剧《县长与老板》结尾有一段“大陆板”《工人就是我亲娘》。“大陆板”是扬剧旦角的常用曲牌，李政成开创了生角演唱“大陆板”的先河。在排练过程中，李政成与作曲对这段唱腔反复修改达数十遍，如今已成为戏迷们广为传唱的名段。
扬剧的一大特色是现代戏与古装戏并重，有人擅演现代戏，有人擅演古装戏。李政成则演现代戏就是现代戏，没有一丝古装戏的痕迹。演古装戏就是古装戏，没有一丝现代戏的痕迹。同样是古装戏，他演武生没有须生的痕迹，演须生也不会有武生的痕迹，一招一式都中规中矩。扮相俊美，台风儒雅，文武昆乱不挡，这是专家对李政成的评价。言易行难，旁人只看到他台上的成功，而他台下的付出又有几人知晓？这一切，只为了追逐他的人生梦想。
遍访名师，只为集众家之长为扬剧所用
获得梅花奖之后，李政成先后正式拜了两位老师：一是著名京昆梆表演艺术家裴艳玲，一是扬剧金派传人姚恭林。为何在获得顶级大奖之后还要拜师？李政成的回答是，他拜师没有任何功利，不是为了以某人弟子的身份来抬高自己，他是诚心实意地想把自己的表演再提升一个档次。
成为裴艳玲的入室弟子已经8年了。李政成说他从师父身上获益匪浅。碰到一起，师徒俩只有一个话题：戏。李政成有新戏出来，请专家研讨时，裴艳玲从不表扬，只说希望与不足。李政成也希望听到师父的批评，知不足然后才有进步。李政成很庆幸能有这一场师徒缘份。
不过，当初拜师可是费了一番周折的。
李政成小时候就看过裴艳玲演的《宝莲灯》，那时候他就想，哪一天，我也能把沉香演得这么出神入化该有多好！裴艳玲演的《林冲夜奔》，也令李政成倾慕不已。
李政成获得梅花奖之后，在中国戏剧家协会的组织下，加入了中国梅花奖艺术团赴各地巡演。令他惊喜的是，裴艳玲也在其中。敬仰不已的大师就在身边，李政成就想请裴艳玲到扬州出席他的梅花奖颁奖仪式，并萌发了拜师的念头。他请中国戏剧家协会组联部主任赵承燕做介绍人。赵承燕带他到了裴艳玲的房间，说明了来意。裴艳玲没有任何表态。第一次拜师宣告失败。但李政成想拜师的事儿在艺术团里传开了。一起巡演的其他演员如赵志刚、韩再芬以及时任中国剧协分党组书记、副主席，现任文化部副部长的董伟开始从中撮合，不停地在裴艳玲面前夸李政成，为人好，唱功好，武功好……终于，裴艳玲点头同意了。这是她在京昆梆之外收的第一个弟子。拜师仪式是按老规矩来办的，换帖，叩头，奉茶，见证人是董伟，赵承燕为介绍人。几年相处，裴艳玲越来越喜欢这个弟子，把自己量身订做的《响九霄》本子给了李政成。《响九霄》是裴艳玲的代表作，演员除了要文武皆通，还要能演反串旦角的“戏中戏”。在众多弟子中，裴艳玲认为，惟有李政成能将《响九霄》传承下去。当李政成反串青衣，挥舞长绸表演《天女散花》时，台下掌声雷动。回想起排练过程的各种艰辛，李政成也深深体味了戏中的台词：戏是我的天，戏是我的魂，戏是我的命，戏是我的根。
长时间耳濡目染梅花奖艺术团各个剧种、多位名家的精湛表演，李政成逐渐悟出大戏剧的理念，那是一种包容天地的胸怀，那是一种海纳百川的心态，那是一种开放融和的视野，那是一种创新求变的境界。他录制了数以千计的各剧种的经典唱段，一遍遍聆听，一点点揣摩。同事们发现，李团长在办公室时，除了处理行政事务，最常做的事就是观摩央视戏曲频道的节目，或者播放其他剧种的碟片。不断的学习、不停的借鉴，他把从其他剧种汲取的营养运用到扬剧表演中，弥补扬剧这个小剧种的先天不足。他努力促成扬剧摆脱小剧种在唱方面的土、在做方面的粗，他希望扬剧能像京剧昆曲一样雍容大气，像越剧、黄梅戏一样深入人心。
“为了百年扬剧，我愿付出生命的全部”
在武打上的童子功与后来磨炼出的唱腔终于水乳交融，李政成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他的舞台生涯进入了一片新的天地。2002年，他主演了新编历史剧《史可法》，并在两年后以此剧捧得了“梅花奖”。从此，李政成向着梦想一路飞翔。现代戏《县长与老板》、《真假二十四小时》，传统剧目《汉宫惊魂》、《扫松下书》、《野猪林》、《林冲夜奔》，他在古装戏与现代戏之间自由转换，并且开始在传承中对扬剧声腔进行创新。他以《县长与老板》中的余县长一角，获得第十一届中国戏剧节优秀表演奖、第十三届文华表演奖、第二十届上海白玉兰主角奖……他主演的剧目也获得一系列大奖：《县长与老板》获得了第十一届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奖、江苏省舞台艺术精品工程“精品剧目”，并入选第三十一届世界戏剧节；《真假二十四小时》获得第五届江苏戏剧节优秀剧目奖及省舞台艺术精品工程“精品剧目”；《青春树》获得第六届江苏戏剧节优秀剧目奖，三台剧全部入选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在舞台上要创造一个精品是何等不容易，至少要有两个条件：一、深厚的优秀传统，二、不断的革新与创造。李政成就是如履薄冰地行走在传统与创新之间，既不能因为要继承传统便因循守旧，又不能为了创新而失去扬剧独特的韵味。一个又一个奖项，是对他的肯定，说明他在行走中找对了方向。
眼下，李政成正在打造他的又一部新编历史剧《衣冠风流》。这部戏由江苏省文化厅剧目工作室罗周担任编剧，深受专家好评。在赴排前，召开了多次专家论证会。中国剧协主席、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在看完此剧的首演，在返回上海途中与李政成通话40分钟，连说了十几个“好”，说看了以后很激动。这让李政成深受鼓舞。他说：“排戏的过程是艰辛的，烦人的，但也是快乐的。为了百年扬剧，我愿付出生命的全部。”我们期待着《衣冠风流》能成为李政成的又一部代表剧目，成为他艺术人生中的一个新坐标，也成为他新梦想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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