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剧的传统剧目,绝大部分出自民间艺人之手,即便有旧知识分子参与撰写,也都是处于底层的落泊文人。他们所编创的剧本,具有一定的人民性。这些剧目从总体上来看,基本上能反映劳动人民对生活的热爱和美好的向往,同时也具有评忠奸、辩善恶、说是非、论美丑的认识功能与社会功能。当然,也由于历史的局限性,难免羼杂封建迷信、果报循环等宿命论之类的糟粕。但其主流是健康的、积极的。
如按内容分类,大致可分四类:一、忠君报国、抵御外侮;二、清官义士、除暴安良;三、讴歌善良、鞭挞丑恶;四、冲破樊篱、追求幸福。
一、忠君报国,抵御外侮。
这类剧目,多产生于香火戏后期,与大小开口合并后的维扬戏时期,内容十分丰富,如《梁红玉》、《杨家将》、《呼家将》、《岳飞传》、《花木兰》、《史可法》、《李廷芝守扬州》等。有些原来写家庭伦理、儿女情长的剧目,也含有忠君爱国的内容,如《秦香莲挂帅》、《陆丁香挂帅》等。在这类题材的剧目中,尤以《杨家将》这部戏,把杨氏一门顾全大局,不计私仇,大敌当前,毁家抒难的爱国情杯,渲染得淋漓尽致。维扬戏有四十本《杨家将》,从《七星庙》、《父子归宋》、《六郎招亲》、《三下南塘》到《潘杨恨》、《双龙会》、《八虎闯幽州》、《五台出家》、《李陵碑》、《告御状》、《审潘洪》、《征潼关》、《私下三关》、《寇准背靴》、《辕门轿子》、《破洪州》、《大祭祖》、《南北和》、《穆柯寨》、《盗金刀》、《骷髅棒》、《太君辞朝》、《十二寡妇征西》、《杨怀玉平南》、《打孟良》、《打焦赞》、《打韩昌》、《打耶律》、《打青龙》,直至《杨梅平山》等等,可谓洋洋大观,可歌可泣。其中虽有不少剧目系汲取兄弟剧种之精华改编而成,但亦不乏具有独创性的精彩之作,如《十二寡妇征西》即其一。建国后,扬剧界为向十年大庆献礼,江苏省扬剧团将此剧改编成《百岁挂帅》,晋京汇报演出。这样的剧目虽不多,但却是扬剧传统剧目的精华。
二、清官义士,除暴安良。
人民群众为了寄托对太平盛世的向往之情,往往把压抑在胸中的不平之气,寄希望于廉洁公正、执法无私的清官,和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因而大量的清官戏、侠士戏就应运而生。在扬剧剧目中,此类题材甚多,深受观众欢迎。清官类除《包公传》、《海公大红袍》、《刘镛私访》、《吴大人私访》外,还有清官与侠士相辅相成、共同为民除害的《彭公案》、《施公案》等。其中以包公戏更具有代表性。扬剧演员行当中,偏重于小生、小旦、小丑,本无花脸、黑头,由于艺人与观众偏爱包公戏,因而也培育了一批花脸演员。如武麟童、林玉兰、石玉芳、杭麟童等,他们的花脸戏几乎都是从演包公开始的,他们所塑造的扬剧包公形象也别具一格。《包公传》在维扬戏时期,有很大的发展。全部《包公传》包含三十本戏,每天一本,可演一个月。其中有《包公得宝》、《捉妖定案》、《断乌盆》、《打銮驾》、《御承宫捉妖》、《铡庞煜》、《断太后》、《放花灯》、《打龙袍》、《探阴山》、《铡美案》、《斩马刚》、《治马强》、《断白马》、《铡包勉》、《断双钉》、《游仙枕》、《审国丈》、《断黑驴》、《包公下扬州》、《包公闹寿堂》、《擒庞吉》、《智斩鲁斋郎》、《断土地》、《怒铡葛盛君》、《包公下巴州》、《大王庄真假包公》、《包公背靴》、《包公审包公》、《包断柳金狗》等,内容极其丰富,可谓集包公戏之大成。其中有些剧目,常演不衰。这一时期所编创的侠士戏也不少,如《七侠五义》、《欧阳德》、《八段景》、《三侠剑》等。此类侠士戏的增多,也培育了一批武生,如拾龄童、崔东升、小奎童、小金兰、林玉兰、石玉芳等。但武戏毕竟非维扬戏之所长,有些戏改为武戏文演,如潘喜云所扮演的《怪侠欧阳德》即属此类。他所塑造的欧阳德,是一位幽默滑稽而又武艺精通的怪侠。其扮相为反穿皮马褂,手持旱烟袋,烟袋头足有碗口大,其形象就很奇特,演来别具一格。这个戏本为《彭公案》中一个分支,维扬戏把它拿过来,改编成二十本连台本戏。内容有:《欧阳德出世》、《拜请胜官保》、《胜官保装疯》、《欧阳德替嫁》、《胜官保活捉欧阳德》、《九花娘装神》、《飞云僧盗玉玺》、《烈女与孝子》、《郭香娘割肝》、《欧阳德当皮马褂》、《大破剑峰山》、《五老聚会》、《清水潭》、《彭朋赴宴》、《欧阳德戏师》、《火烧老龙背》、《石铸盗御马》、《钓鱼台比武》、《庆贺黄马褂》等。此外还有一部《济公传》,虽具有浓厚的神话色彩,但其中心内容为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仍可归于侠士一类题材。此剧为维扬戏著名编导崔少华及其子崔东升所编,崔东升与张葆真均善演此剧,全剧有二十五本。此剧不仅广泛吸收兄弟剧种艺术精华,同时也结合维扬戏擅演喜剧、闹剧的特点,使这部神话兼武侠戏,演得有声有色,多姿多彩。
三、讴歌善良,抨击丑恶。
这类题材在乱弹、香火戏、花鼓戏以及后来的维扬戏剧目中,均占很大比重。早在扬州地方戏刚刚兴起时,就有《义儿恩》、《清风亭》、《双钉记》、《赛琵琶》、《劈山救母》、《张古董借妻》等属于此类题材的剧目。其中尤以《赛琵琶》与《清风亭》这两个戏最具特色。焦循在他的《花部农谭》一书中,共谈到八个戏,在论及上面这两个戏,几乎占全书一半的篇幅,而且给予极高的评价。他在谈到《赛琵琶》一剧时说:“花部中有剧名《赛琵琶》,余最喜之,为陈世美弃妻事。陈有父、母、儿、女,入京赴试,登第,赘为郡马,遂弃其故妻,并不顾其父母,于是父母死。妻生事、死葬,一如《琵琶记》之赵氏,已而挈其儿女入都。陈不以为妻,并不以为儿女,皆一时艳羡郡马之贵所致。盖既为郡马,则断不容有妻、有儿女也。妻在都,弹琵琶乞食,即唱为夫弃之事,为王丞相所知。适陈生日,王往祝,曰:‘有女子善弹琵琶,当呼来为君寿。’至,则故妻也。陈彷徨,强斥之去,乃与王相诟。王尽退其礼物,令从人送旅舍与夫人、公子,阴谓其妻曰:‘尔夫不便于广众中认尔,余当于昏夜送尔去,当纳也。’果以王相命,其阍人不敢拒。陈亦念故,乃终以郡主故,仍强不纳。妻跪曰:‘妾当他去,死生唯命;儿女则君所生,乞收养之耳。’陈意亦怆然动。再三思之,竟大詈,使门者撝之出。念妻在非便,即夜遣客往旅客刺杀妻及儿女。幸先知之,店主人纵之去,匿于三官堂神庙中。妻乃解衣裙,覆其儿女,自缢求死。三官神救之,且授兵法焉。时西夏用兵,以军功,妻及儿女皆得显秩。王丞相廉知陈遣官杀妻事,甚不平,竟以陈有前妻劾之,下诸狱。适妻帅儿女以功归,上以狱事若干件令决之,陈世美在焉。妻乃据皋比高坐堂上,陈囚服缧絏至,匍匐堂下,见是其故妻,惭怍无所容,妻敷其罪,责让之,洋洋千余言。说者谓《西厢》‘拷红’一出,红责老夫人为大快,然未有快于《赛琵琶·女审》一出者也……此剧自三官堂以上,不啻坐凄风苦雨中,咀茶啮檗,郁抑而气不得申,忽聆此快,真久病顿苏,奇痒得搔,心融意畅,莫可名言,《琵琶记》无此也。然观此剧者,须于其极可恶处,看他原来悔心。名优演此,不难摹其薄情,全在摹其追悔。当面诟王相,昏夜谋杀子女,未尝不自恨失足。计无所出,一时之错,遂为终生之咎,真是古寺晨钟,发人深省。”焦氏谈另一部戏《清风亭》,在雷击忘恩负义之张继保之后,“其始无不切齿,既而无不大快”,“归而称说,浃旬未已”。扬州香火戏原于神书,称为“神忏”。这些神忏虽为宣扬神祗的功德,实际是歌颂平凡的好人。香火所供奉的世俗之神,都做了许多善事,被人们奉为神明。因此,从“神忏”衍变的香火戏剧目,基本上是歌颂那些忠厚、正直、舍已为人的普通人的。其中所塑造的各种善良人物,有刚正不阿的魏征、智勇双全的魏九宏、舍已救人的吕岳、以德报怨的杨金锁、敢于与渔霸湖妖搏斗以保护渔民利益的耿七公等。鞭挞和揶揄的反面人物,则有怙恶不悛的老龙王、贪赃卖法的唐明皇、凶残恶毒的熊氏和卖国求荣的毛延寿等。随着香火戏剧目的发展,一大批流传在民间的“鼓儿词”、“七字书”得到改编,贬恶扬善仍是香火戏表现的主要内容。其中较为突出的,是以少年儿童为主人公的剧目,尤其受观众欢迎,如《沉香救母》、《爱汗救叔》、《丁郎寻父》、《王华买父》、《陈英卖水》、《兰花挑水》、《安寿保卖身》等。此类剧目,讴歌了少年儿童的纯真、善良、勇敢、机智。他们在家庭、父母、亲友受到重大灾难之时,挺身而出,为父母分忧,为亲友解难,演来非常感人。笔者幼年看香火戏演出《安寿保卖身》一剧时,曾被深深打动过。《安寿保卖身》本来是《瓦车篷》中的一折,故事为:贫苦书生安文亮携妻子赴京赶考,途中丢失路费,为旅店主人逐出,寄身于破庙中。文亮因生活无着,又误了考期,急成重病。时届隆冬,饥寒交迫,时其子安寿保年方七岁,乃主动要求上街行乞。谁知跪求一日,竟无一人施舍,以致晕倒街头。幸一富家仆名刘安,救起寿保,问清缘由,乃劝其卖身以救父母。寿保回庙,与母商量,母初不允,经寿保苦苦哀求,说明此是唯一生路,有了卖身银子,父可治病,母有充饥之粮,病愈后亦可有回家路费。母虽为之动心,但母子情难以割舍。生离死别,苦不堪言。剧情并不复杂,但由于艺人能结合当时的社会现实,着力塑造这位年仅七岁、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家庭遭到灾难时,所表现出那种善良、勇敢的品质,激起观众的共鸣。记得在演出时,当安寿保跪在舞台中心,边演边唱那段催人泪下的台词时,观众情不自禁地将一把把铜币(民国初年使用的货币)抛上舞台,一时间台上散落了许多铜币。而在母子告别、相互叮咛的那段如泣如诉的对唱时,台下一片唏嘘,有些观众甚至泣不成声。在香火戏中,这类戏被称之为“苦戏”,而“苦戏”则是最“拿人”的剧目。扬州花鼓戏在“对子戏”时期所演的剧目,也多为贬恶扬善的题材,不过它多是采用喜剧、闹剧的形式。他们歌颂的常常是一些小人物,甚至是特殊的人物,如妓女、盲人、花鼓妇、算命的、打卦的,甚至是市井无赖。这些人尽管地位卑贱,甚至有过不正当的行为,但他们在重大是非面前,有时显示出超常智慧与道德良心,甚至愿意作出牺牲,站在正义一边,与邪恶势力斗争。如《打面缸》中的妓女腊梅、《姑嫂过关》中衙役苏里宝、《皮五过年》中的皮五辣子、《瞎子算命》中的王瞎子,以及《魏大蒜》中魏大蒜等等。其中尤以皮五辣子和魏大蒜这两个特殊人物,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皮五辣子是根据清代中叶评话艺人浦琳按照自己“所历之境,假名皮五”所撰写的《清风闸》改编的。剧中通过这个市井无赖嬉笑怒骂、泼辣狂妄地戏耍群奸,抨击权贵,嘲弄宵小,撕皮揭肉地揭露出尔虞我诈的社会丑恶现象。由于它反映了人们的爱憎,满足了对假丑恶现象的揶揄嘲弄的愿望,适应了人民的审美情趣,因而受到欢迎。如果说皮五系借鉴于扬州评话,魏大蒜则是扬剧艺人创造的另一特殊典型。这个曾经有过小偷小摸行为的魏大蒜,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计个人得失,挺身而出,伸张正义,使一桩颠倒黑白的冤案得以昭雪。在观众眼中,这一良心未泯的小人物,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为可爱。
四、冲破樊篱,追求幸福。
描写男女爱悦之情,歌颂他们冲击礼教樊篱,追求幸福生活,历来是戏曲习用的题材。扬剧也不例外。花鼓戏在“二小”、“三小”戏期间,这类剧目,比比皆是。其表现形式多为喜剧、闹剧,俗称“玩笑戏”。扬州花鼓戏的《双下山》,是典型的爱情戏,表现一对青年男女僧人,敢于冲破世俗偏见,勇敢追求与正常人一样的自由幸福生活。他们由于家庭的贫穷与愚昧,被送入空门,但他们不甘心在古庙青灯中虚度一生,在一次路遇中互通款曲,相怜相爱,终于双双出走,重建家庭。《打面缸》则写一妓女腊梅,不堪凌辱,逃出妓院,求助官府,讵料县衙几位官吏,各怀鬼胎,都想独占腊梅,使她险些刚出火坑,又陷狼窟。幸而腊梅机智,与其新婚丈夫衙役张才设计,嘲弄了几个肮脏的官吏后,连夜出走,逃奔他乡。《挑女婿》一剧,写农村女子爱上一位潦倒的塾师。而其父母为攀高门,老俩口各选中一富家子弟,在互不通气的情况下,约定于八月十五上门订亲。农女见反抗不成,乃约穷塾师,亦于八月十五上门。到时三家均欲下聘,农女以自缢假死之计,以考验三位求婚者。富家子见其女已死,恐累及自己,纷纷逸去,独塾师因与农女一往情深,伤心不已,愿认亡女为妻,并愿为之料理丧事,父母亦为之感动。后见女儿未死,意欲反悔,女以死抗争,终使有情人终成眷属。《王大娘补缸》是写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年男女的结合,他们从“修缸”、“打缸”、“赔缸”的过程,从争吵到同情,从同情到相爱,终于冲破世俗偏见,将补缸匠招赘在寡妇家中。这些喜剧,大都有个美满的结局,而且载歌载舞,使人百看不厌。扬州香火戏给人印象最深的是爱情悲剧,和最具代表性的剧目有《孟姜女》、《水漫蓝桥》、《梁祝哀史》、《郭华买胭脂》、《秦雪梅吊孝》、《钱玉莲抱石投江》以及《贾宝玉哭灵》,总称“七世烟缘”。香火戏有时在连演此剧时,有一序幕,说他们原是天上王母驾前之金童玉女,因眉目传情,有相爱之意,被王母发觉,乃贬下凡尘,使其七世相爱,终难成婚,实际上是七大悲剧。他们对爱情忠贞不渝,至死无悔,感人至深。这几部戏不仅是扬州香火戏,也是扬州清曲和维扬戏的保留剧目。
除了上述四类题材,扬剧还有一些迷信命运、宣扬果报的剧目。由于人们思想的局限性,往往把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和想不通的问题,归结于命运使然,同时又无奈地寄希望于循环果报,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若不报,时辰不到”,以此来进行自我安慰。如《大香山》、《游地府》、《黄氏女游阴》、《袁氏女对金刚》等剧目,虽也有劝人行善之意,但内容空洞,情节荒诞,且伴有神仙鬼怪,满台阴森恐怖,哗众取宠,缺乏感人的艺术魅力,因而很难引起观众的兴趣。有些已早被艺人所摒弃,个别在艺术上有可取之处的剧目,则经过改造之后被保留下来。这类剧目在整个剧目中,只是极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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