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目的数量与质量,是衡量一个剧种成熟程度和存在价值的标志。如同人之足迹,树之年轮,剧目为剧种留下了发展壮大的历史轨迹。
扬剧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创作和改编过大量剧目。扬剧的传统剧目,是指扬州的乱弹戏、香火戏、花鼓戏、维扬戏的剧目之总和。
扬剧最早的剧目,是扬州乱弹剧目,主要见于《缀白裘》、《扬州画舫录》、《花部农谭》等书。任何剧种,没有属于自己的剧目,就无法生存。但扬剧是从“止于土音乡谈”和只能“取悦于乡人”的草台戏开始的,其剧目“其词直质,虽妇孺亦能解”,被视为粗俗之作,剧本鲜有刻本留传。《缀白裘》是清乾隆间人钱德苍继玩花主人之后,续选当时苏、扬二地演出之戏曲剧目编成的。其中大部分为昆曲,其中一部分是地方戏,也即扬州乱弹曾经演出过的。扬州乱弹究的剧目,开始阶段较为复杂,可能由于初创,只能兼收并蓄,模仿移植。当逐步走向成熟,形成自己的风格之后,对剧目即有所取舍,即使移植某一剧目,亦不至盲目照搬,而是取其情节加以改造,有的仅摘其中一折,改编成独立的小戏。如从《青石山》中撷取《请师·拿妖》两折,改成讽刺短剧《王道士拿妖》;从《钵中莲》中抽出第十四出《补缸》,改编成充满生活情趣的《王大娘补缸》;从昆曲《水浒记》中择出《冥感》一场,改编为《活捉张三郎》等。此类剧目颇多,见之于《缀白裘》三集的有《小妹子》,六集的有《买胭脂》、《花鼓》、《搬场·拐妻》、《瞎子观灯》、《王道士拿妖》、《打面缸》,见之于《燕兰小谱》的有《小寡妇上坟》、《王大娘补缸》,还有《双摇会》、《双背凳》、《王小二过年》等。这些经过长期演出实践筛选下来的剧目,大部分都得到了保存和流传。
关于扬州乱弹演出的剧目,《扬州画舫录》称其“戏文亦间用元人百种”,《花部农谭》说是“花部原本于元剧”,都强调扬州乱弹有用元曲故事编演戏剧的情况。李斗在“用元人百种”之前多了个“间”字,说明扬州乱弹本有自己的剧目,“元人百种”不过间或用之而已。而且即使是“原本于元剧”,应该也是取其骨架,否则不会“妇孺亦能解”。《中国戏曲通史》根据《扬州画舫录》统计了扬州乱弹演出的剧目,根据《花部农谭》统计了当时扬州民间流行的花部剧目,又根据钱德苍《缀白裘》统计了当时流行的梆子腔、乱弹腔、西秦腔等剧目。这些剧目,或者为扬州乱弹上演过,或者与扬州乱弹有着密切关系。我们从其后的扬州香火戏、扬州花鼓戏乃至扬州清曲的相关曲目中,均可看到其间的传承关系,找到扬州乱弹剧目的痕迹。
现列表举例如下:
除了扬州乱弹剧目,还有扬州香火戏和扬州花鼓戏剧目。
扬州香火戏是从巫傩活动发展起来的。原始的内坛祈神降福,和外坛的捉鬼驱邪,都有一套歌舞仪式,这些歌唱与舞蹈成为发展戏曲的基础。而歌唱的内容,则是香火戏剧目的首要来源。扬州香火戏所供奉的神祗,除了被称为“化主张公”的玉皇大帝之外,很多是反映农民群众善良心曲与美好愿望的世俗之神。而每位世俗之神,在由人到神的经历中,都有一段委婉动人的故事。因此每当香火们在神坛前,虔诚礼赞某一神祗、吟唱某某忏词时,就等于在演绎一部反映人间悲欢离合的故事。比如在做“都天会”时,必唱《都天忏》,也就是吕岳舍已救人的故事。大意是说:扬州府仪征县,有一书生吕岳,进京赴考,不幸名落孙山。他在归家途中,经过泗洲城,休息于一老树下,朦胧中听见五人(即五位瘟神)正在议论,于何时下手向泗洲城传播瘟疫。吕岳惊醒后,心想既已落第回家,无颜见家乡父老,何不舍此一身,以救泗洲全城百姓。乃趁瘟神不备,夺过葫芦,将瘟药全部吞下,顿时满脸发青,气绝身亡。五瘟神具实回奏玉皇,玉皇对此书生一片赤诚、舍已救人的品质,甚为赞赏,乃封其为“都天昊王”,掌管人间瘟疫之事。所以都天庙中的都天神像,都是青面獠牙,就是原来白面书生吕岳服了瘟药之后的形象。再如渔船帮做“七公会”,供奉耿七公神位,耿七公何许人也?就是渔民耿老七。传说他曾与人间渔霸、水下湖妖,进行过殊死搏斗,以保护一方渔民利益,死后被渔民尊为湖泊之神。所以渔民每年都要以猪头三牲、大香大烛设坛做会,来酬谢这位为渔民利益而死的湖神。
扬州香火戏还有一些专门歌颂人间高尚品质的神忏。如《杨金锁》中被尊称为小杨将军的杨金锁,其实是一位很懂事的农家孩子。他自幼父母双亡,成了孤儿,由其叔父收养。婶母因急于图其家产,屡欲加害金锁,因叔父保护,未能得逞。一次其叔出外经商,婶母欲害金锁,金锁不堪凌辱,逃出家门至父母坟前,冻饿几死。幸而叔父回家,寻金锁不见,婶谎称其逃学未归,叔寻至山上坟前,见金锁奄奄一息,乃抱金锁回到兄家,从此叔侄一起生活,夫妻感情破裂。其婶乃变换手法,假作忏悔,亲自登门认错,愿接叔侄同归。叔坚不允,金锁不忍叔父母长期分居,乃劝叔与婶和好,并愿与叔同去。回家后,其婶一反常态,对金锁关怀备至,并要求全家同去镇江金山寺敬香,以赎前愆。叔本不愿去,金锁觉婶母发此善心,情不可却。谁知船至江心,婶诱金锁出舱,以观焦山景色为名,推其落水,其叔立即下江营救,叔侄相携漂至浅滩。喘息未定,忽狂风骤起,婶母所乘之舟覆没江中,婶大声呼救,金锁顿忘其婶加害之仇,立即重新跳入江中,抢救其婶母,不幸溺死于江中。就这样一个以德报怨的孤儿,由于他的善良品质,被人们奉为神明。除了杨金锁之外,还有一位引出了惊天动地故事的少年,那就是被玉皇大帝封为“三界执符使者”的魏九宏。他是唐朝宰相魏征最小的儿子,被封神时只有九岁。别看他年纪小,香火无论做什么样的会,都要首先供奉这位年轻的“符官”。因为他是天上、人间、地下传达信息之神。有了他,才能将人间的祝愿上奏天庭,也只有他,才能将玉皇旨意传达到人间。所以香火在每一种神会开坛之初,首先要请“符官”,念《符官忏》,而《符官忏》是个枝枝蔓蔓、盘根错节的动人故事。故事内容为:长安久旱无雨,民不聊生,一日街头卖卦先生袁天罡算定五月初二有雨,农夫渔叟奔走相告。此事为专司行雨之龙王得知,认为自己尚未接到行雨玉旨,凡人何能先晓,乃乔装一秀士,去卦棚与袁天罡理论。袁断言五月初二有雨,且知所降雨量,龙王不信,即与之打赌。讵料龙王刚至龙宫,玉旨已至,所言降雨时间、雨量均与卖卦人所述无异。因不服输,到时多降了三尺雨,使长安城乡尽成泽国。百姓怨气冲天,玉皇得知,乃委唐朝宰相魏征为天庭执法使者,于端午节去龙宫斩老龙之首,悬于长安城门,以谢天下。龙王得知,惊慌失措,乃听龟丞相之言,携龙宫珍宝连夜进入唐王宫中,求唐王庇护,若能使魏征端午不出宫门,即可免遭此难。唐王见宝眼开,即亲书赦旨一道,免龙王一死,并立即宣魏征进宫,以对奕为名,拖住魏征,不让出宫门一步。谁知魏征虽身留宫中,真魂已出窍,于端午节正午时斩了老龙之首。龙王不服,鬼魂欲潜入皇宫,责问唐王,魏征早命大将秦叔宝、尉迟恭站立宫门,使龙王不敢入内。老龙乃至阴曹地府告状,告唐王得人珠宝,却不与人消灾,言而无信。阎王命小鬼拘唐王李世民来阴间对证,幸阴间有一判官姓崔,本为魏征之表兄,乃为唐王上下打点,使唐王安然返回阳间。有趣的是,唐王在转回阳世的途中,备受无数孤魂怨鬼的揶揄嘲弄。唐王身无分文,几乎寸步难行,只好请崔判官担保,向奈何桥边孟婆婆借高利贷,打发穷鬼饿鬼,才得以脱身。唐王还阳后,迁怒于魏征,借故将魏征打入天牢。魏有九子,平时养尊处优,趾高气扬,如今魏征获罪,皆面面相觑,束手无策,唯最小的儿子九宏,知此事后,辞学回家,赶赴京城,为父辩罪。唐王见其小小年纪,竟有此孝心,并胆敢上朝面君,乃召见,当面试其天文地理。九宏对答如流,力辩其父替天执法,何罪之有?唐王惊其聪慧过人,乃答应赦魏征之罪,官还原职,但必须上天为龙王讨一赦旨。九宏救父心切,一口答应。出宫之后,方觉受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何能讨得赦旨?正绝望之际,卖卦人袁天罡出现在他的面前,指点他,只要能去龙宫,借一匹龙马,即可上天,并赠以辟海珠一颗,佩在身上,可直入龙宫。这里又交待袁天罡的来历,引出了玉皇四女儿下凡与摆渡青年袁樵结合,生下一子即卖卦人袁天罡。后四女儿被天兵天将押回天庭,天罡即为鬼谷子收留为徒,此即《袁樵摆渡》一剧的由来。再说九宏怀珠入海,请借龙马,谁料龙宫对是否为老龙王讨赦旨,有两派意见:一为现已掌权之小龙王,不愿失去已坐上的宝座,反对借马,并欲加害九宏;一为龙后与公主,支持九宏上天讨赦旨。经过一番较量,终于借得龙马,并夺得神鞭。为交代神鞭的来历,这里又插叙了《秦始皇赶山塞海》的神话。魏九宏执神鞭,骑龙马,终于平步登天。玉皇见其智勇双全,且心地善良,不仅给予赦旨,并封为“三界值符使者”。但神书并未到此结束。唐王经历这一事件之后,为求上苍消灾降福,国泰民安,乃许下三件大愿:一是派高僧去西天取经,二是派人下地府进瓜,三是每年在人间做祭神驱邪大会。于是衍生出《唐僧取经》和《刘全进瓜》的故事。
这些神书,后来成为扬州香火戏剧目的主要来源。香火戏最早的剧目,称之为“唐六本”,就是指以《魏征斩龙》为中心的反映唐代故事的六出戏。
扬州香火戏原来亦巫亦优,为酬神而演戏,因此许多剧目都与神的故事有关。如《刘秀复国走南阳》虽是东汉故事,亦与“二十八宿”神话有关;《韩湘子九度文公十度妻》,与“八仙”神话有关;《关公月下斩貂蝉》,与做“关大王会”有关。直到香火戏逐步摆脱巫优结合的旧传统束缚,成为独立剧种,其剧目来才不受“神忏”的限制,大量汲取民间流传的故事编成戏曲,尤以当时流行的“七字唱”、“鼓儿词”为基础改编的剧目最多。这些唱本多反映民间悲欢离合的故事,且句式为“七字”或“十字”,很适合香火调演唱,只要略加调整,即可成为剧本。如《合同记》、《分裙记》、《花魁记》、《药茶记》、《烧骨记》、《荆钗记》等等所谓“七十二记”,大都来源于这些唱本。
扬州花鼓戏发源于民间歌舞花鼓,在打花鼓的载歌载舞的过程中,产生了带有简单情节的对子戏。即以一生一旦、一丑一旦或一生、一丑、一旦,串成有脚色、有情节的的歌舞剧。如《彩鼓》,旦扮花鼓妇,生扮花鼓汉,丑扮大相公;《种大麦》,旦扮农妇,生扮农夫;《昭君和番》,旦扮王昭君,丑扮奸臣毛延寿;《渔翁捉蚌》,丑扮渔公、渔婆,旦扮蚌精;《老汉推车》,丑扮推车汉,旦扮坐车女;《大头和尚》,丑扮和尚,旦扮村姑;等等。这种打对子节目多了之后,即从集体舞蹈中分裂出来,成为独特风格的花鼓小戏,但仍是以“二小”、“三小”脚色为主的舞蹈性很强的喜剧、闹剧。
扬州花鼓戏在汲取兄弟剧种剧目来充实自己时,也都选择适合自身演出条件的剧目加以改编。直到与扬州清曲结合之后,才使原来的花鼓戏,从音乐、伴奏、剧目、脚色等方面都产生很大变化。不少清曲坐唱的剧目,被搬上舞台,脚色也不限于小生、小丑、小旦,有老生、须生,甚至武生,旦角有花旦、青衣、老旦等。其剧目随之大大丰富,如《上金山》、《断桥会》、《武松杀嫂》、《吕布戏貂婵》、《四老爷打面缸》、《卖油郎独占花魁》等,都是在与扬州清曲结合之后才有的。
维扬戏时期的剧目,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当时的维扬戏班多在上海演出,面对激烈的艺术竞争,原有的剧目已不能适应需要,乃利用上海滩南北剧种汇集的有利条件,大量汲取京剧和各地方剧种的剧目加以改编,使上演剧目剧增。特别是发展了“连台本戏”,一出戏能演十天、二十天,甚至一两个月。如《欧阳德》、《济公传》、《狸猫换太子》、《十把穿金扇》等剧目,就是这一时期产生的。维扬戏移植和改编其他剧种的剧目很方便,只要有几位聪明的编导看过人家演出之后,结合本班演员的实际情况,商量一下,如何改编,即由一人写成“幕表”(演出提纲),挂于后台,然后在演出前向演员“说戏”。演员心领神会,各自琢磨,如何说、如何唱均由演员在台上即兴创作,编导一直在台侧“把场”,随时指挥与调度演出节奏。其中主要的角色,一般都参加编导工作,对剧中人性格、特征以及剧情发展,和对其他配角之间的“对戏”,均有充分准备,在演出中起主导作用。这些担任主要角色的演员,都具有一定的艺术修养,虽无固定台词,仍能演得有声有色。有些戏经过多次演出,在实践中不断修改,逐步定型,台词也渐渐固定下来。因此有不少“幕表”,被编导装订成册,成为范本。
维扬戏因不受原来香火戏以神话故事剧为主、花鼓戏以歌舞生活剧为主的限制,广泛吸取,兼容并蓄,因而发展很快。在现存的扬剧传统剧目中,维扬戏时期所产生的剧目,占全部传统剧目百分之七十以上。当然,就其风格而言,却不如香火戏、花鼓戏剧目更具地方特色。崔少华、崔东升、周荣根、姜德余等都是维扬戏著名的编戏能手。虽然由于急编急演,难免粗制滥造,其中也有不少精品,如在建国后产生较大影响的《百岁挂帅》(被京剧移植为《杨门女将》),即从维扬戏幕表戏《十二寡妇征西》改写而成。其他扬剧剧目《挑女婿》、《断土地》、《包公自责》、《真假新郎》等也都来自维扬戏的“幕表”。可惜,这些幕表戏提纲由于未能及时抢救,大部分因老艺人谢世而湮没无闻。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虽曾动员老艺人“翻箱献宝”,收集了一批幕表提纲,可惜由于十年浩劫,几乎丧失殆尽。
建国后的扬剧剧目建设,经过文学工作者的参与,在思想性、艺术性、文学性等方面,都与传统剧目不可同日而语。
扬剧传统剧目的调查统计工作,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其中规模较大的有两次,一是1959年为编写扬剧史,曾邀请沪、苏、皖扬剧界老艺人来扬聚会。在此期间,老艺人们回忆了扬剧在各个时期曾上演过的剧目情况,会后据记录整理归类,刊载于1962年2月出刊之《扬州文艺参考资料•扬州戏曲》第一辑。计有:扬州香火戏70种;扬州花鼓戏78种;维扬戏518种;建国后整理上演的108种:合计为774种。第二次剧目调查为1962年5月,在江苏省扬剧观摩演出大会期间,大会办公室特地印制了剧目调查表格,发给与会的扬剧艺人填写,对扬剧传统剧目全面登记。最后统计有:扬州香火戏内坛47种、外坛36种;扬州花鼓戏44种;扬州清曲改编剧目18种;维扬戏连台本戏118种、单出戏116种;建国后整理上演的134种:共513种。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因重重干扰,未能继续进行下去。“文革”结束之后,由于许多资料于十年动乱中散失,给剧目调查工作增加了难度。
笔者从1976年开始,着手查找“文革”中丢失的有关资料,得到许多朋友的帮助。剧作家石来鸿同志特地托人从南京送来他珍藏多年的剧目调查表;扬州图书馆宋敏莉同志向我提供了硕果仅存的《扬州戏曲》,其中扬剧传统剧目目录历历在目。在这两份目录的基础上,我又约请寓居镇江的扬剧老艺人崔东升先生,请他回忆他父亲崔少华和他本人所编导过的剧目。想不到这位年过七旬且重病在身的老艺人,对当年由他父子编导和演出过的剧目记忆犹新,他所提供的许多剧目,为前两次调查中所未录。同时,笔者又清理了所藏香火戏神书、花鼓戏抄本、维扬戏幕表,以及老艺人所提供的剧目故事梗概等有关资料,与以上资料进行核对与补充,共得扬州地方戏曲传统剧目1142种。其中扬州乱弹49种;扬州香火戏214种;扬州花鼓戏89种;维扬戏790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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