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白黛绿映绮霞
——记国家一级舞台美术设计(服装化妆造型)师徐霞英
野 人
“晶瓶香滴黄金露,粉靥膏涂白玉霜。”古往今来,“蝶粉迷香、燕脂润色”一直是人们特别是女人们追求的时尚。人们把这种时尚通俗地解读为“化妆”。
生活中的化妆,只是一种“饰美”。舞台演员的化妆,则是“造型艺术”。
作为职业的“化妆”,那只是一种“饭碗”。作为“造型艺术”的追求,那是一种境界,是生命组成部分。更是一碗喝了就醉,醉了不醒的美酿。
徐霞英就是就是喝了“造型艺术”的酒,年轻时就醉了,直到现在她已经年届七十,还没有醒。
徐霞英的名字在江苏戏剧界很响。她先先后后与几十个戏剧团体有过合作,涉足过昆剧、京剧、越剧、黄梅戏、锡剧、扬剧、淮剧、淮海戏、梆子戏、柳琴戏、电视剧……等十多个剧种,为一百多部戏剧、电视剧作品担任过化妆造型设计,经她那双充满灵气的手化妆过的演员超过三千人次……。
徐霞英获奖很多,造型设计的、化妆设计的、服装设计的;省级的、国家级的;作品的、单项的;集体的、个人的…大大小小几十个。
有不少剧团的青年演员曾经好奇地问徐霞英:徐老师,您是在哪个学校学习化妆造型的?
徐霞英微微一笑。她什么学校也没有上过,自学成才!
70年前,也就是1941年,徐霞英在尽出刺绣、木刻、玉雕等纤细活儿的姑苏城里出生了。她父亲是个小业主,开了一爿寿器店。虽不算富庶,日子倒也温饱。昔日的苏州是个休闲城市,天性活泼的小霞英,常常下午跟着父亲在茶楼听评弹,晚上跟着母亲去戏院看戏。苏昆、锡剧、越剧、沪剧……徐霞英幼小的“艺术灵智”在这些吴语剧种的浸泡中发酵着。
1957年,南京市联友越剧团(后并为南京市越剧团)招收学员,16岁的徐霞英只身来到南京报考。当时她根本不懂什么“弦下腔”、“尺调腔”,懵懵懂懂唱了几句,老师觉得条件不错,就留下了。
接下来,徐霞英和众多学戏的姐妹一样,每天重复着枯燥的练功、吊嗓子,晚上上台跑龙套……。徐霞英凭着自己的刻苦和才智,很快成了一名优秀的演员。在她作为演员的生涯中,同样有过不凡的记载:在《李慧娘》中饰演李慧娘、在《情探》中饰演敫桂英、在《宝莲灯》中饰演沉香、在《莫愁女》中饰演老太君……如果不是“误入歧途”,徐霞英本可成为一个越剧名角,可是老天爷却把她推向了另一个后来让她梦牵魂绕的境地。
当时的剧团没有专业的化妆造型设计,所谓的“化妆”岗位,只是管理化妆品,保管头套、首饰之类的活儿。聪明灵巧的徐霞英,总是变戏法似的今天在头上插朵花,明天在耳边加个坠儿,后天把睫毛挑得出神……。久而久之,同台演出的姐妹们不愿意了。她们纷纷叫徐霞英也为自己装饰。年轻的徐霞英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觉得自己的“创造”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心里美滋滋的。在一片赞扬声中,徐霞英不满足“插朵花、挂个坠儿”之类的小玩意儿,她居然大胆地调改油彩的颜色,改变眉毛、眼睛的化技。她的“创造”开始膨胀了……。再久而久之,徐霞英已经成了剧团了不是“化妆”岗位的“化妆师”了。
当然,称她为“化妆师”只是人们善意的调侃,而让徐霞英从懵懂的化妆技巧兴趣,升华为化妆造型艺术追求,纯属一次偶然。
在徐霞英三十岁刚出头的时候,南京市越剧团拍摄越剧电视剧《秦淮梦》,剧组邀请了著名化妆师毛仲良担任造型设计。有一天拍摄大群众场面的戏,参加演出的群众人数多,毛老师忙不过来,徐霞英主动请缨协助工作。徐霞英娴熟的化妆基本技巧和根据不同演员的体形、脸型配发服装的创造性,让毛老师一下子看中了这个具有化妆造型艺术潜质的可塑之才。
之后,毛仲良老师带着徐霞英参加了多部电视剧拍摄,她在毛老师身边细心学、认真记。电视剧组不同于剧团,每天早晨拍摄的第一场戏的演员须凌晨四点开始化妆,碰上古装戏还要更早。化妆师必须在四点之前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她们凌晨三点就得起床。几个小时的化妆,腰酸背痛,早饭来不及吃就要跟现场,日复一日,天天如此。徐霞英以坚强的意志挺过了第一关。化妆师工作的时候双臂是悬着的,而且一悬就是几个小时,碰上人多的时候,要悬十几个小时。如果坚持不下来,握画笔的手就会发抖。为了锤炼基本功,徐霞英空着的时候就躲在角落里,双手托砖,苦练自己臂膀的力量。就这样,徐霞英在化妆艺术道路上迈开了第一步。这一步,迈得很坚实!
有一天,徐霞英在新华书店徜徉,发现了一本《电影化妆技巧》,她如获至宝!打开这本她梦寐以求的书,如同一只饥饿的小鹿闯进了百草园。读着这本书,过去那种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状态渐渐烟化了。什么是化妆造型艺术?人的面部骨骼结构和肌肉分布怎样分类?眼睛是靠什么传神的?……一系列过去在脑海里朦朦胧胧的问题都找到了答案。如果说过去的徐霞英靠的是浓郁的兴趣、聪明的才智和坚强的意志走上了化妆技巧的道路,那么,理论之树的支撑,使她进入了造型艺术的追求境界。
埋在徐霞英身上造型艺术的种子,经过多年的孕育,成熟了。结果了。此后,徐霞英独立地完成了十多部电视剧的造型设计及化妆工作,在影视圈里小有名气。她已经具备了在影视化妆领域称雄一方的条件。然而,又一次偶然改变了她的道路。
南京市越剧团的《醒醉记》被录取参加全国第四届戏剧节,团里决定由徐霞英担任这部戏的造型设计。徐霞英接到通知后,心里很矛盾,因为在影视圈里,拥有一方天地很不容易,眼看着自己的化妆造型名气越来越大,丢失这块“根据地”太可惜了。况且,影视化妆的收入比舞台化妆的收入高好几倍……。徐霞英又想,自己是从剧团走出来的,是剧团培养了她、造就了她,哪有墙内栽树墙外开花的道理?更何况徐霞英是越剧演员出生,戏曲里有她抹不去、解不掉的“情结”。于是徐霞英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回归了剧团,回归了戏曲。这一回归,就再也没有走出去!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剧团、艺术家、演员很乐意与徐霞英合作?人们首选的是徐霞英的敬业精神。
几十年来,徐霞英不管在哪个剧团化妆,从来都是演出结束了才吃晚饭。她是演员出生,她懂得演员上台前的“自信”尤为重要。而这种“自信”除了自己的表演艺术功力,再就是形象的魅力。每当演员化妆完了对着镜子看看,而后眼睛里流露出“自信”神情的时候,徐霞英是最幸福的。因此,只要时间允许,她总是给演员“精雕细刻”直至演出开始。演出过程中,她一直站于舞台侧边,随时给演员补妆、修妆,她要让演员的这种“自信”一直保持到演出结束。
97年,昆剧艺术家张继青拍摄舞台艺术片《马前泼水》,邀请徐霞英担任造型设计。拍摄很顺利,剩下两天就要关机了。晚上,徐霞英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汽车撞伤。送到医院一检查,骨折,必须马上住院手术打钉定位。徐霞英央求医生等两天手术,医生感到不可思议。徐霞英深深知道,现在剧组换一个化妆师并不困难,换了化妆师要做到演员的造型不走样是很难保证的。在徐霞英再三恳求下,医生用石膏给她做了临时处理。出了医院,徐霞英立即打电话给剧组,希望能在摄影棚里给她搭一个临时床位,她打算最后的两天住在摄影棚里完成她的工作。可是人家电影厂有规定,摄影棚里不可以住人。剧组提出临时换人,可一辈子对艺术一丝不苟的张继青不同意。后来,只好苦了张继青,每天天不亮就到徐霞英家里,徐霞英坐在床边给张继青造型。化妆好了,剧组再用车子把张继青接到摄影棚拍摄。徐霞英一直坚持到剧组拍完最后一个镜头,才住进了医院,接受手术治疗。受伤的退肿得如同提桶,上下一样粗。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徐霞英的腿伤有了好转,虽然可以撑着拐杖下地,但还没有到拆去石膏的时候。这天越剧团领导来看望她,她觉察到两位领导有难以启齿的事情,再三追问,原来越剧团接到通知,要把大型越剧《莫愁女》拍成光碟报文化部。这一活动不仅涉及到徐霞英化妆造型,而且徐霞英在《莫愁女》中还饰演老太君。徐霞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二话没说,请求医生提前拆去石膏,参加了《莫愁女》的拍摄。
就在徐霞英圆满完成了《莫愁女》拍摄工作之后的几天,南京市邀请了一批老艺术家来宁演出,她们是李丽芳(《海港》中方海珍的扮演者)、李炳淑(《龙江颂》中江水英的扮演者)、刘长瑜(《红灯记》中李铁梅的扮演者)……。为了保证这批老艺术家在南京演出成功,主办方邀请徐霞英为她们化妆造型。徐霞英由于带伤参加《莫愁女》拍摄,伤腿又肿了许多,可她还是撑着拐杖去了剧场。那些大牌艺术家被徐霞英的精神所感动,把演出结束后观众送的鲜花全部转赠给了徐霞英。
徐霞英除了工作的敬业精神令人感佩,她的化妆技巧和造型艺术水准也是一流的。
“化妆”中最见功底的活儿是“抢妆”。演员以原有的造型在舞台上演出,下台后要在最短时间内换成另一个造型,这是戏剧中常见的。有时候化妆、服装实在跟不上,导演只好在这段时间里加点戏,或者请作曲写上四句话的伴唱。这样做往往会使戏的节奏拖沓。
江苏省淮剧团的《祥林嫂》中有一段“抢妆”的戏。扮演祥林嫂的陈澄,在一大段唱腔之后走下台,必须在一分四十秒之内把一个中年祥林嫂改成精神失常的老年祥林嫂。每到这个时候,徐霞英手掌和手背上备着几种不同的油彩,手指缝里夹着几支不同的化妆笔,犹如一个准备冲锋的将士站在台口。一旦陈澄走到台口,徐霞英十个指头飞快地在陈澄的脸上弹拨着造型的乐章……。一分四十秒,陈澄一下子老了几十岁,那苍白纷乱的头发、那松沓欲坠的皮肤、那充满沧桑的皱褶、那无神痴涩的目光……一个被岁月折磨的疯癫的祥林嫂形象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徐霞英化妆技艺的高超是界内一致认可的。江苏省获得“梅花奖”的演员中,黄孝慈、李洁、陶琪、李政成、王书龙、陈澄、燕凌、王晓红、陈云霞等十几个演员,申报“梅花奖”(或“二度梅”)时,都是徐霞英担任的造型设计。
徐霞英与剧团合作,不但是造型设计,她还是剧团的业余“政委”。舞台演员的化妆一般在一个小时左右。在这一个小时里,化妆师和演员总会聊些什么。时间久了,演员们把徐老师当成了“徐妈妈”,什么话都跟她聊。有的演员希望把自己化妆得年轻一些,皮肤白一些,徐霞英就跟他(她)谈艺术美学,谈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关系;有的演员因没演上主角不开心,徐霞英就跟他(她)谈“角色无大小”的道理;有的演员因剧团收入不高想跳槽,徐霞英就跟他(她)谈艺术的魅力,谈戏曲的博大精深;有的演员家庭发生龃龉,徐霞英就跟他(她)谈爱情与亲情的转化,谈家庭和谐的重要,谈宽容和理解的美德……。几十年来“徐政委”在与她合作过的剧团里,化解了很多矛盾,赢得了剧团演职人员的敬重。
徐霞英在与剧团的合作中,从不拿架子。她独往独来,不用剧团车子接送。年届七十的人,一直是拖着行李箱,火车、长途大巴来回倒。她合作的对象,既有国家级的大牌艺术家,也有名不经传小演员;既有富庶的省级剧团,也有贫困的县级剧团,在她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共同创作的合作者。
我问年届七十的徐大姐,你还想干多少年?
徐大姐笑了,她说,那要看老天爷的安排。
听这意思她要干到……。
晚霞似火夕照明,黄昏蟠桃共岁华。
我衷心祝愿徐大姐健康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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