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牛棚生活
一九六七年的元宵节,高秀英一家正兴致勃勃地打算吃过元宵就去夫子庙看灯的当儿,突然闯进来十多个“造反”小将抄家,什么子女幼时戴的银镯、银锁片,什么牡丹烟、现金、照片、奖状、全国人大代表证、以前入党时写的申请报告底稿等等,都被他们拿的拿,撕的撕,然后叫高秀英打起背包,押送到团里,打入“牛棚”。当然,这里说的“牛棚”与高秀英小时候做放牛娃住的牛棚是两码事,而是属于政治范畴的“牛鬼蛇神”居住的地方。
省扬剧团在省属剧团中“造反”最早。一九六六年六月九日,“造反”小将就跳上饭堂的桌子,喊出“打倒党支部”了!
一瞬间,一向被称为扬剧剧种的代表人物、共产党员、全国人大代表、扬剧著名表演艺术家高秀英竟成了“黑老保”、“黑祖师婆”、“该滚蛋的老朽”!
从一九六七年元宵节起到一九六九年秋参加五七干校,在前后长达三年的“牛棚”生活中,她几乎什么劳动活都干过,派到厨房当伙头军,挖阴沟,扫厕所,拖板车,搬砖运瓦……
这对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太来说,自然是十分苦楚的,但比起背诵“老三篇”,她又觉得轻松多了,因为她没什么文化,却有着做放牛娃和做童工的经历。高秀英最最害怕的是 “夜审”。我当时住在男“牛棚”,虽与女棚有点距离,但高秀英被拷打的喊叫声,是十分清晰可闻的!
有一次,因为她不肯诬陷别人,竟被罚以跪长板凳,顶法海的金钵。因受罚的时间太长,她竟晕了过去,一头栽到地上, 险些与石柱相撞,断送老命。
最最使高秀英痛心的,是省、市文艺界集中在南京农学院办大学习班的时候。她的大孙女病了,她想请假回家看看,没被批准,后来就在“九大”召开的时候,她的大孙女才来到人世五年,竟匆匆地离去了!她闻讯后怎能不放声大哭!可是造反派说:“九大是喜庆的日子,只许笑,不准哭!”
一九六九年秋,在桥头镇砂子岗省五七千校劳动期间,高秀英终于熬出了头,从“牛棚”里解放出来。但那时排的都是革命样板戏,她作为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婆,自然插不上队,挨不上号,无戏可演,可是她毫不计较这些,而是抓紧分分秒秒为革命文艺事业出力。在扬州文化宫演出《红灯记》期间,她主动承担供应后台上、下装用水及食用茶水。演出中她站在倚幕旁,一手托个小茶壶,一手拿着手巾把,为几个演李玉和、李铁梅、李奶奶的主要演员揩汗、润嗓。不等戏演完,她早已把下装用水一盆一盆打好,然后她就帮助管服装的同志叠的叠,晾的晾……
她的这些行动,当时在团内外引起各式各样的反响。有的赞赏说,象高秀英这样的名演员,肯放一下架子做勤杂工的活儿,不简单,确实做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但也有一些造反派认为把高秀英从“牛棚”里解放出来,已经够宽大了,她为大家服务是应该的。……最使高秀英苦闷的就是扬州那些扬剧老观众,他们看到高秀英在后台忙得汗洒洒的,都大为不平,有的竟给工宣队、军宣队领导写信,质问他们为什么不给高秀英演戏,让她做勤杂工?高秀英面对这些热爱自己的观众,既感激又怕给自己惹祸。
就这样一直延续到一九七〇年,团领导终于让高秀英演戏了,分配她的角色是《红灯记》中的李奶奶。
地方戏演《红灯记》,允许用地方戏的曲调表现。这对高秀英来说,本是不成问题的,但高秀英过去唱的扬剧,除了堆字大陆板以外,通常都是七字句成十字句,从没用过长短句,而李奶奶的几段唱中,竟有多处是不规则的长短句。如第五场“痛说革命家史”里的一段唱:
李奶奶:(唱)十七年风雨狂怕谈以往,
怕的是你年幼小志不刚。几次要谈我口难张。
铁梅:奶奶,您说吧,我不哭。
李奶奶:(唱)看起来你爹爹此去难回返,
奶奶我也难免被捕进牢房,
眼见得革命的重担就落在了你肩上,
说明了真情活,铁海呀,你不耍哭,莫悲伤
要挺得住,你要坚强,学你爹心红胆壮志如钢!
上述这段唱一共是六句,其中二、五、六三句均是长短句,第六句一句竟有34个字。因此,扬剧原有的曲调是无法表现的,势必要改,而且要大改。这样一来可苦了高秀英。她的识谱能力几乎等于零,于是她就四处拜师,一句一句地学,一个腔一个腔地练。“痛说革命家史”只有两段唱,她整整练了一个多星期,还没练好,最后领导上便取消了她的排演任务。这对高秀英不能说不是一个打击,但她却不这么认为,高秀英说:“戏虽没演成,可锻炼了我,总是向重上舞台的方向迈进了一步!”
果然到一九七二年排演杨正吾写的《青山红梅》时,她如愿以偿,扮演了大妈。 (责任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