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剧生涯五十年 ——记华素琴的艺术生活 孔凡中 著 我与华素琴相识的时候,她还是个廿几岁的青年,至今已有四十年。其中三十多年我与她在一起合作共事。在扬剧界,华素琴是一位有名望的、深受广大扬剧观众喜爱的演员。她的唱腔优美,圆润,声情并茂;她的基本功扎实,表演细致感人,善于刻划不同类型、不同性格的人物形象。论行当她归正旦,但她又不局限于正旦,小且、刀马旦、甚至彩旦、老旦都演来得心应手,在扬剧舞台上塑造了《白蛇传》中的白素贞、《玉簪记》中的陈妙常、《恩仇记》中的菊香、《百岁挂帅》中的穆桂英、《边关审子》中的二夫人等众多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艺术也自成风格,独具流派,为扬剧创造了一批宝贵的艺术财富。 华素琴除了艺术成就外,其为人也为扬剧界所称道。她不但对艺术刻苦钻研、精益求精,而且待人宽厚、谦虚谨慎,生活俭朴、严于律己,从不以名演员的身分欺人压人,高傲自大,或向组织伸手。她总是以普通劳动者的身分要求自己,约束自己,甘为别人铺路,不叫苦,不叫难,默默地奉献着。对这样一位德艺双全的演员,回顾她的艺术道路和从艺生涯,总结她的成长过程,我认为是很有意义的。 一 艰辛的学艺生活 华素琴祖籍江苏省江都县邵伯区戚墅庙华家庄,1926年10月出生于上海。父亲华樊礼,是个码头工人。母亲王氏替人家缝洗衣服,帮助家里糊口度日。不久,华素琴有了个妹妹,一家四口,挤住在虹口虹港楼(现塘沽路)一间十平方米的低矮平房里。华素琴到了上学年龄,虽然家庭生活十分艰苦,但父亲还是想培养她,让她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有上学的机会。于是华素琴在七岁的时候,也背起书包进了学堂。但只读了半年就辍学了。父亲非常伤感,对女儿说:“阿毛啊,我们勉强糊口过日,没有钱供你上学。可你长大后怎么办呢!”当时,华素琴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虽然感到十分委屈,但眼看家里一贫如洗,也不敢硬闹着要上学,只得在家帮大人做做家务,带带小妹妹。可是没有多久,小妹妹得了急病,因无钱治疗,不幸夭折。此后,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在饥寒交迫的生活中挣扎。 父母考虑到这样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得给孩子找个事情做,将来给孩子一个饭碗,找一条生路。找什么事情呢,父母看到她生性聪明,平时喜爱唱唱歌,对当时社会上流行的一些歌曲,一听就会,什么《卖报歌》、《打倒列强》等歌曲,唱得有腔有调,她父亲就想要她学唱戏。华樊礼平时喜爱京剧,就想让女儿学唱京剧。王氏虽不反对女儿学唱戏,但不同意学唱京剧,因为她也喜欢看戏,听说京剧艺人练功特苦,师傅规矩也特严,舍不得孩子吃苦受罪,因而同意她去学扬州戏。 华素琴当时还是个孩子,对于自己的志愿和前途说不出什么道理,但她心里却是愿意去学唱戏的,因为她平时喜欢唱,同时跟大人去看戏也受了些影响,更重要的是可以有口饭吃,有个饭碗。就这样决定了她一生的道路,决定了她的命运。 王氏由于收洗衣服,认识了扬剧艺人王永奎,于是便托王永奎的妻子,为华素琴拜师学艺。王永奎当时正与小生演员李筱琴在三民池搭班唱戏,经王永奎夫妇介绍,华亲琴就拜李筱琴为师。 当时的扬剧,还很少在正规剧场演出,“三民池”,顾名思义,是个澡堂,不过这个澡堂楼上设有茶楼,王永奎、李筱琴就在茶楼演唱。 当时拜师,要送红帖,要付押金,要写契约。华素琴父母为给女儿找生路,恭恭敬敬给李筱琴送了红帖,到处拼凑了十元大洋做为押金。写了契约,契约言明:“失江落水,走失拐卖,一切与师父无关。”并规定学戏五年,满师后,谢师两年。在王永奎家办了一桌拜师酒,正式拜李筱琴为师。从此华素琴踏进了扬剧界,师父给她改艺名为筱素琴。 师父李筱琴家住曹家渡,华素琴拜师后,即住到了师父家。虽说是拜师学艺,但一开始实际上只是做了个师父家的童工、佣人。师父在第一年什么也没教她,也不带她上剧场,她整天在师父家听师娘召唤,抱小孩,洗尿布,淘米洗菜,什么事都得干,完全是一个小保姆。这样过了一年。第二年,师父才带她去剧场。每天日场散后,一碗开水泡冷饭充饥,夜戏十一点以后才散,跟师父回家后,要侍候师父吃完夜宵才能在地板上摊开铺盖睡觉,那已是凌晨一点左右的时候了。由于睡眠不足,她经常在跟师父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打瞌睡。 跟师父到剧场,师父也并不教她学戏,只是让她端茶送水,侍候着师父。她只能在舞台旁边偷偷地看台上的演出。但她人虽小,却较有心计,她认定,自己是来学戏的,师父不教,我自己边看边学边记,就这样开始了她学艺生涯。 后来,师父他们搬到了“大世界”演出。大世界里有好多剧场,有髦儿戏、文明戏、申曲、滩簧、电影、京剧、杂技等各种艺术品种轮番演出,这给年幼好学的华素琴带来了有利的学习机会。当时扬剧的演出是日场下午两点到五点半,夜场晚上七、八点钟以后到午夜十一时左右。在演出的空隙时间,她就溜到其他场子去看戏。不管什么剧种,包括电影、文明戏,她都不放过,觉得都有学习的东西。这使她扩大了视野,开始广泛吸收,经潜移默化,为她后来的成长,增加了养份。当时她特别喜欢看电影和京剧,而且边看边模仿,记住她喜爱的唱腔和表演。她在以后的表演艺术中,善于塑造人物性格,与她自小就兼收并蓄各种艺术品种的长处不无关系。 在扬剧场里,她每天除了仍在边幕里看师父他们的演出外,有时师父也给她带上顶红毡帽,披上件红马夹,让她上台跑跑龙套,演演小兵,按戏曲界行话说,叫“站墙子”。 当时师父演出的剧目是《李三娘》、《刘全进瓜》、《秦雪梅吊孝》等。这些剧目,由于她自小就看了不知多少遍,在事后她挑梁唱戏时,也成了她的演出剧目。 这样过了几个月,她师父又转场到了曹家渡福元茶馆演出。她仍然在边幕看戏,或上台站墙子。师父仍没教过她什么,还是靠自己默默地学,默默地记;回到师父家,也仍然做她的小佣人。她的师娘,虽不上台唱戏,但会唱很多小调。有一天,她还睡在地板上,师娘突然高起兴来,把她叫起来,喊着她的小名:“小毛,我来教你唱一个。”就这样,她开始跟师娘学唱小调,学了《手扶栏杆》、《五更鼓儿咚》、《十不该》等。这就算是她正式学戏的开始。谁知,她学的这些小调,不久都派上了用场。 一天,由王永奎、筱九龄、廖凤英主演《隋炀帝下江南》。其中隋炀帝下扬州看琼花的戏里需要几个拉纤的民女角色,由于戏班人不多,她师父叫她上台凑数。让她头上梳个小辫子,胸前穿个红兜兜,脸上搽上胭脂。在拉纤的行列中,她年纪最小,排在最后。隋炀帝要民女一个个唱小曲,为他助兴。在其他比她大的演员轮流唱过后,隋炀帝点到了她。这是她第一次在舞台上,面对观众演唱,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非唱不可。她壮了壮胆,唱了一支师娘教的小调《初次会见有情人的面》,结果出乎她意料,在她唱完后,台下响起了满堂掌声,并且喊着“再来一个”。扮演隋炀帝的筱九龄,听她嗓音甜润,唱得颇有韵味,也顺应观众的要求,便命她再唱一个。华素琴第一次登台,第一次开口演唱,就受到了观众的欢迎。这时她既兴奋,又紧张,在热烈的掌声面前,一时不知所措,心里有些慌乱,在“隋炀帝”的催促下,她再展歌喉,又唱了一支《十不该》,谁知过于紧张,唱错了词,应该唱六不该而叫了七不该,这引起了台下观众的哄堂大笑,这笑声使本已十分紧张的华素琴更加慌乱,不知自己出了什么大差错,吓得直往后台溜。她那惊慌失措的可笑样子,又引起了观众的大笑。她溜到后台,躲到一个角落里,心里蹦蹦直跳,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台上的演员下台后,纷纷跟她开玩笑,问她小调是跟谁学的,老老实实的她如实告诉师辈们,说是师娘教的,谁知这又引起了他们的大笑。就这样,华素琴逐步登上了扬剧舞台,开始了她的献艺生涯。这时她整十岁。 从这以后,李筱琴才开始教她学戏。李筱琴是唱“大开口”出身。所谓“大开口”,是扬剧丰富多彩的曲调中的三个源流之一。扬剧是由“大开口”、“花鼓戏”、“扬州清曲”(“花鼓戏”、“扬州清曲”统称“小开口”)为主并吸收了其他时新小调,兄弟剧种曲调,演变、综合而成的。“大开口”多表现祭祀神鬼;“小开口”多反映劳动人民的生活情趣,其中很多纯系民间小调;“情曲”则受昆曲影响很大,原为坐唱音乐,以典雅优美称著。“大开口”分七字句、十字句等,曲调流畅,也较粗犷,不十分复杂,不象清曲那样婉转、缠绵、优雅。“大开口”的剧目,多采自神书或七字书。李筱琴有些文化,在戏班,除了演戏外,还负责排戏,说“幕表”,写粉牌,安排各人的活儿。李筱琴教戏时,有书为据,根据书上的唱词,逐句教授。先教她段子。所谓段子,就是“路景”、“山景”、“花园景”、“小姐梳妆”、“夫妻分别”等等在不同规定情景中对自然风光和人物心态的描绘。这些词在幕表戏中几乎可以通用,稍加几字改动就能适应幕表戏的要求了。这些词有的是七字一句,有的是十字一句,会了这些段子,就有了演幕表戏的本钱。因为所谓幕表戏,就是没有剧本,只有个分幕分场的表,表中写明出场人物,故事梗概。具体的唱词、对白,要演员在台上即兴发挥,因此说戏的只说个剧目的大体路子,至于怎么演,演得好坏,就全靠演员的水平和本领了。华素琴当时文化不高,学唱词时,既学唱又学识字,师父也是既教唱,一又教文化。开始时每天只学四句,然后逐步增至八句、十句、十二句。但她师父除教唱教识字并说明同用在什么地方外,不救表演和身段。正是“师父领进门,学戏靠自身”。至于上台后如何表演;就靠她平时看戏所学的本项了。 这样经过一年的学习,她除了学了若干段子外,还学了全本《安寿保卖身》。平时在家学戏,下午仍跟师父去剧场,但不同的是,她不但能跑跑龙套,站站墙子,而且已能演演娃娃生,丫头旦一类的小角色了。这期间,她先后参加过《安寿保卖身》、《丁郎寻父》、《莲花庵》、《伍子胥哭坟》、《李三娘》等剧目的演出,每月也开始为师父挣些零用钱了。 华素琴虽然已正式开始学戏,且有了进展,并能为师父挣钱,但她在师父家作为小佣人小保姆的地位始终未变。每天仍然要做繁重的家务,仍然要给师娘带小孩。一天,在她带孩子玩的时候,孩子不慎跌了一跤,惹得师娘大发脾气,狠狠打了她一顿。她心里感到十分委屈,觉得一天到晚忙家务,带孩子,累得不得了,还要挨打受气。她想:我是来学戏的,不是来当丫头做佣人的,这样下去戏怎么学得好,还不如不学,不受这个气!于是一气之下,就往家跑。她不识路名,身上又无分文,无法搭乘公共汽车。她想到从曹家渡开往虹口的十路公共汽车可以到家,于是就跟在车后,一站一站往前跑,终于跑回了家。 到了家,妈妈见她匆匆忙忙跑回来,十分奇怪,忙问:“你怎么回来了?”华素琴赌气说:“我不学了,光给他们带小弟弟,淘米洗菜,还要挨打受气。”妈妈一听,放声哭了,说:“阿毛,你回去,这是给你的饭碗啊!不学戏,你一个女孩子家,长大了怎么过?快回去,等你爸爸回来就不得了啦!”母亲哭得十分伤心,女儿也忍不住热泪直流,母女痛哭了一场,女儿不能违拗母亲的好意,也不忍母亲为她伤心,只得答应再回到师父家,为了怕师娘再打骂,她要母亲送她回到师父家。 之后,华素琴再也没离开师父家,再苦再累,她都咬牙坚持,夏天热得满身痱子,冬天冻得发气管炎,但为了有口饭吃,有个终身的饭碗,她忍着,坚持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迈进,挤命地学习,盼望着有一天能有个出头之日。 不久,抗日战争爆发。师父与筱巧云等搭班到上海南洋桥南洋大戏院演出。这时日本帝国主义的飞机对上海狂轰滥炸,大世界游乐场成了临时的难民所。兵慌马乱,人心不稳,人们已无心看戏,南洋大戏院只得关闭停演。李筱琴怕出事,且已空闲下来,为了安全,决定把华亲琴暂且送回家去,待形势平定下来后再看情况决定怎么办。 当则华亲琴所住的地区,虹口已被日军占领,父母已逃难到英租界四马路外婆家。由于战争,她父亲已失业,为了糊口,她外婆托人借了高利贷,给父亲凑了点本钱,做做小生意。父亲每天摆个水果摊,赚点小钱,维持全家生活。母亲仍然帮人缝洗衣服,贴补家用。她在家无事,父亲就把卖剩下的烂水果给她,让她拎个篮子,上街叫卖。于是她每天上午拎上一篮烂水果到外滩向工人兜售,赚上角把钱;下午摆个高尔富摊。所谓高尔富摊,是小孩打玻璃球玩的一种游戏,这样每天也能赚两三毛钱。在当时战事纷乱的年代,对她们这个穷苦人家来说,一分钱都是宝贵的,她能一天赚几毛钱,贴补贴补家用,也是她对父母尽了一份孝心。 几个月后,形势稍微平定了些,戏院又能开馆唱戏了,师父又出来搭班演出,带信叫她到地处法租界旁边的大仿旅社楼上的小剧场参加演出。这个小剧场距离她住的外婆家很近,只相隔两条马路,她每天步行来往,又恢复了她的学艺、演唱生活。 接着,她父亲恢复了工作,家庭生活有所好转。此时,师父李筱琴又跟葛锦华、唐锡奎等人搭摊,到太原坊剧场演出。当时华素琴已十三岁,不再住师父家,也不再做小保姆,已完全成了一个尚未满师的艺徒了。但她师父身体大不如前,已不大教她戏了,她的学艺几乎完全靠自学,靠个人去拼搏。 在太原坊演出,她的角色仍然是丫头旦、娃娃生。但这阶段却是她逐步成长的重要阶段。因为太原坊剧场,对扬剧演员来说,实际上是个擂台。太原坊老板每年到了封箱之前,都要邀请扬剧界的知名演员去串演,借此打秋风。当时到太原坊参加串演的演员有朱兰芬、潘喜云、十岁红、陈红杏、陈红桃、林玉兰、房竹君、熊伟文、筱巧云、武麟童、小玉红、王秀兰、十龄童等等,对这几位老前辈,华素琴跟随师父在沪西时看过他们的戏,当时他们演的是《十美图》,胡余海(外号小皮匠)扮演老旦。华素琴在边幕边看戏边跟着学唱。胡余海下场知道后,把她痛骂了一顿。这事对她印象极为深刻。 太原坊名演员串演的戏码,有王秀兰的《活捉》、《小寡妇上坟》,黄秀花、十龄童的《吴汉杀妻》,黄秀花的《英台自叹》、《秦雪梅吊孝》,潘喜云、十岁红的《君臣游园》,林玉兰的《崔金花》中的《考场比武》,房竹君的《女杀四门》等等。这种串演,虽然剧场老板的主观意图是为了打秋风赚钱,但客观上却起到了艺术交流的作用,凡是稍有名气的演员,都想在这里露上一手,可在观众中扩大影响,展示自己的才华。这种串演,对华亲琴来说确实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不但扩大了眼界,几乎看全了当时在上海献艺的所有名角儿的演出,而且生、旦、净、丑,文戏武打,〔大开口〕、〔小开口〕、花鼓戏、清曲,齐集一台,繁花似锦,目不暇接,使她感到扬剧是一个多么丰富的艺术宝库,有多少东西等待她去学习,去吸收!特别她是学大开口出身的,看了这么多小开口的戏,听了那些缠绵、优雅的清曲,更使她着迷了,她不但喜爱师父一句句教会她的大开口,也喜爱上了小开口。她开始意识到,要当好一个扬剧演员,只有大开口的功底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学会〔花鼓调〕,学会〔扬州清曲〕,她对《活捉》等这些小开口的剧目非常喜爱,有强烈的学习愿望,这促使她去寻师访友。恰巧当时乐队上有位琴师陈万芬会唱清曲,就请他教唱。陈万芬见她好学,也愿意教她,于是她向陈万芬学了《水漫金山》、《小尼姑下山》等戏的唱段,开始打下了些清曲演唱 的基础。 与她师父搭班同在太原坊演出的丑角演员唐锡奎,见她如此虚心好学,非常喜欢这个丫头,主动授艺。唐锡奎原是瓦匠,因喜爱扬剧,由票友而下海,正式参加到扬剧演员的行列,以“冷面小丑”著称。他虽演丑角,但对清曲唱腔颇有研究,这是因为票友一般都是从学唱开始的。他不但会唱多种曲调,而且讲究声韵、节奏,讲究宇正腔圆,吐字行腔,颇见功夫。他教华素琴学唱清曲,使华素琴得益非浅。唐锡奎教了她《活捉张三郎》、《小寡妇上坟》、《僧尼下山》等套曲。教唱时,唐锡奎对她要求严格,每个字的声、韵、调、字头、字腹、字尾都要求一丝不苟地念清楚;行腔的起止转折要流畅自然,板眼要稳,不能丝毫拖沓,不能强行硬转。即使一些小腔,其高低、徐疾、转折、起伏也要合乎要求,决不轻易放过。唐锡奎还讲究演唱的口形,不但要求口形正确,吐字准,而且要美。他一旦发现华素琴稍不注意,便立即纠正。华亲琴在学唱《小寡妇上坟》唱腔时,其中有一句“一里银河过摆渡”,就学唱了好长时间。起初,她对这句唱词中的“里”和“过”两字的小腔始终掌握不好,唱得生硬而且含糊不清。唐锡奎反复纠正,直到她完全掌握了才继续往下教。她就是这样,一字一句,一腔一调,勤奋地学,努力地学,经过这样严格训练,她从古老的清曲唱腔中吸取了丰富的营养,提高了自己的演唱水平。 这阶段,她一面勤奋地学习,一面参加演出,每天仍然是跑跑丫头旦,演演娃娃生。实际上成了太原坊戏班的小班底,并且每天能拿到几毛钱,一个月也不过二十元左右。这点收入对她来说已是相当不易的了。她把所有收入全部交给师父。她虽然还只能演演小角色,但却颇受大演员们的欢迎,这是因为她一向虚心学艺,聪明伶俐,不但会唱的曲调多,唱得好,而且她对大人们演的每出戏都认真地看,认真地学。到了台上,在和主要角色配戏时,能应对自如,恰到好处。因此凡有她适合的角色,大人们喜欢要她演。这在当时戏班里一批学徒中,显得相当突出。当时戏班里主要小生葛锦华,收有四个女徒弟,由于她们既缺乏好学的精神,又不够聪明,平时也就没人要她们配演丫环等小角色。葛锦华没有向华索琴授过艺,但华素琴对葛锦华的演出,仍细心地看,认真揣摩,从他身上,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华素琴满师之前,师父排定了《安寿宝卖身》,演的是书生安文亮一家的故事。安一家三口,妻顾凤英,子安寿宝,家境贫寒。大比之年,安文亮想赴京赶考,但苦于没有盘缠银两,无奈向叔父安文秀借了银子,一家三口一齐赴京。不幸途中丢失了盘缠钱,只得暂居破庙。这时安文亮又染重病,一时无法上路。小小的安寿宝,见父亲病倒途中,又无分文,眼看无法赴考,非常着急。为了能治好父亲的病,赶上考期,他决定卖掉自身,换取银两,让父母及时上路赶考。待父亲考中得官后,再把自己赎回来。对这出戏,师父安排华素琴扮演安寿宝。安寿宝在全本戏里是非常重要的角色。有大段的唱,也有较复杂、细致的表演。这出戏是华素琴学戏以来,师父亲自教的第一出大戏,虽然师父没教她什么表演身段,但唱词唱腔,经过自学,她是熟悉的。表演身段,她在看别人演出时,早已不断学习揣摩,心中也有些数,所以演起来她并不胆怯。但是,她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没什么舞台经验,又是第一次演这样的重头戏,很难保证不出一点点差错。戏中安寿宝向母亲提出卖身,遭到母亲反对,安寿宝劝慰母亲这段戏,母子俩有大段的对唱,唱词的大意是:劝母亲不要悲伤,把孩儿卖掉母亲还能生弟弟,父亲做了官也能把我再赎回来,我们全家还能团聚。如果我不卖身,一家三口,困死途中破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其中有不少台词是以比喻表达意思的。有段词是: 儿子好比嫩韭菜, 头刀割去二刀来。 父亲好比园中葱, 割去一档一档空。 华素琴在她演唱时,误将“儿子好比嫩韭菜”,唱成了“父亲好比嫩韭菜”。这两字之差,虽未引起观众的反应,但师父李筱琴却听得真切。下场后,师父把她叫到剧场后门外的小巷子里。这个小巷子摆满了一些空酒缸,师父并不说话,叫她扒在酒缸上,用力打了她的屁股,一连打了十几下。然后才严肃地问她: “为什么打你?你错在哪里?” 华素琴怯生生地回答: “我晓得了,我把儿子唱成了父亲。” “父亲死了还能复生?以后不能有一点马虎。今天打你,是要你记住。”师父严格训斥了她。 这件事,华素琴至今印象仍极为深刻。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扮演重要角色,不料出了这么个差错,师父的教诲,使地铭记在心。她觉得师父对艺术的要求是严格的,在艺术上不能有一点马虎。在以后她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始终遵循着这一条要求:对艺术一丝不苟,从不马虎。她觉得,做为一个演员,要对得起观众,对得起艺术,这才能对得起自己。也只有这样,艺术上才能不断提高,精益求精。她这样认识了,也确实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做了。 时间一日复一日匆匆过去,不知不觉,华素琴在太原坊剧场已呆了一年多。这时她十四岁,按当年拜师的契约规定,她已满师了。本来满师时,要请满师的酒,以谢师父的教诲。但不巧,李筱琴这时得了肺病,已不能登台演出。起初,还有时到剧场走走,排排戏,后来卧床不起,已不能到剧场了。于是只得免去了满师时的一切仪式。只是仍按契约规定,华素琴每月将自己的工资收入交给师父。就这样经过五年的艰苦学习,华素琴终于出师,成为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演员。
华素琴近影(摄于1960年) (责任编辑:) |